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江上晚来堪画处，钓鱼人一蓑归去。
大雪连绵，连下三日，山川之中，人鸟声俱绝。
山中有湖，有渔翁独坐小舟，垂钓一线至那白水之湖中。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与人家，皆是上下一白，湖中倒影，惟岸边古木一线，浮云一罗，与小舟一芥，舟中人一粒而已，毳衣炉火，红泥小炉，分外滚烫，煮上香酒，静中观雪，动中垂钓。
天伦之乐，不过如此罢！
千山鸟，早已飞绝。万径人踪，已灭。湖上孤舟蓑笠老翁，孤影垂钓寒江雪。
老翁抬目，似乎望穿飘摇山雪，那一片白绿交杂的千木之林里，似有声响。
山色白，地色白，仿若浮云飘荡百川。
那密林之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传来······
寒气逼人，朔风凌厉，乾坤天地间发出呜呜的鬼鸣，犹如毁灭的号角，是地狱的哀嚎······
树林之中，似乎有一个人影正在飞快地赶来·······
但在这冰冷似人间禁土的中央，那一涴清湖，却似一方水晶镜，晶莹剔透，流淌着淡淡阳光。
山水之中，鳞波微动，似盐似絮的雪丝犹似倾盆大雨，可见漫天鹅毛纷飞。
草野有田，阡陌纵横，但冻雪若江河不止，庄稼俱死，鸡鸭失鸣，无一幸存。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这是罕见的大雪，冷得犹如提灯夜游诡墓，由内向外，从心至体地发冷。
老翁双目浑浊，但似有一抹闪雷划过，无声无息。
终于，密丛中钻出一名斗笠少年，斗笠堆积片片银雪，身上布缕为木绵拈就之纱，下穿布裤，一双布履是牛皮枯莎细细缝就，背后是一把衠钢斧，可扳松劈枯木，担挽火麻绳，麻绳尽头，是一只血迹斑斑的野兔。
面目稍显清秀，充盈着一股山水间的自然灵气，一双黑眸深邃，一双冻手残破，被尖锐木枝划破之处，伤口血肉翻卷，鲜红血迹隐隐渗出，那波折的疼痛，令少年眉目时而微皱，眉宇间，尽是疲态。
少年抬目，深邃幽黑眼眸望向孤舟老翁，嘴角轻扬，勾勒出一个阳光的微笑，仿佛没有感受到双手剧烈的疼痛，忘却了严寒的冰冷，呼喊道：
“爷爷，今日可钓着些好鱼？”
老翁淡笑，轻轻摇头，面色却是分外轻松：
“没有。”
有些平淡，有些疏远，他便如行云一般转过头，目光注视着清澈白水，冷静而又执着。
少年迟疑了一下，这钓鱼老翁一周前出现在这里，问他姓名，不说，问他何处，不言，问他做何，自语钓鱼，却并未看他钓上来一条·····
他一手提着野兔，那是他今日的猎物，只是家中还有些残肉汤水，不必吃新鲜的，虽然会饿些，但不至于吃不了饭。
但这老翁，许久都未见到他钓上来任何一条，少年把目光转向那碧云天，天边火烧红霞，日渐黄昏了····
踏步，来到岸边，将那野兔放下，少年回首看向那老翁，老翁面色静如秋水，似乎并没有发现。
少年背后还背着一捆柴木，往那荒芜的田园而去，若不是庄稼因大雪而枯死，他也不会走上这条打猎的路，他还记得，第一次打猎的时候，手中抓着死鹿，茫然的看着天好久好久······
正当他回忆之间，那苍老干脆若秋风一般的声音传来：
“灵动。”
他在呼唤，虽说轻声，但少年却听得清清楚楚。
仿佛这个老者不在湖中，就在他的背后。
少年转身，确实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眼。
的确，这老者真的就在他的背后，老者身后的孤舟轻轻波荡着一些涟漪，打出一圈又一圈的环状波纹，扩散，然后平息。
他怎么过来的？那么快？
如果不是少年在转身前，的确看到了老者在湖中心垂钓，他会以为自己瞎了。
“灵动。”
老翁开口，又呼唤了他一声，很轻，如浮云如水，顺手拈来的古怪感觉，那是一种隐居在百川四海许久才会有的云淡风轻。
灵动也回过神来，目光定视在老者身上，这时，他才发现老者干枯如苍松木枝的右手吊着一条鱼，用红绳绑在鱼尾上，鱼还在扑腾，水珠四溅，显然才刚刚钓上来。
“这条鱼给你。”
老翁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感染力，使任何人的心都能够平静下来。
灵动眨眼，才发现野兔已经消失，显然被老翁拿走了，他把目光放在这条鱼身上，才发现这鱼有点不同。
这条鱼，似鲤鱼，尾巴不红是青蓝；似鳜鱼，花鳞不见遍体晶莹；似黑鱼，头上无星有纹路汇成翅膀状；似鲂鱼，鳃上无针有两颗珍珠，如同水晶一般雕刻，晶莹剔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鱼。
灵动接过鱼，老翁回首踏入孤舟，舟边水波荡漾，舟身沉浮，如同茶杯里的香茗绿叶，红尘里的人生。
“爷爷要去哪里？”
灵动疑惑，这湖不大，一眼可以望到边际，湖水边没有人家，已至薄暮，老者不归家莫非还要继续垂钓不成？
老翁用两只枯手拾起桨，听到灵动的话语，动作顿了一下，随口道：
“自有源头活水来。”
灵动眨眼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忽而眼前一模糊一刹那，他双目顿时显现出清明，才发觉刚才走神了一瞬。
可这一丝走神却是莫名其妙来的，他刚才他突然走的神，分外奇怪。
再抬头，却惊骇的发现老翁已走，孤舟无影，此人无踪。
灵动皱眉沉思，盯着水底，似有所悟。
此时，他手中的奇鱼却是挣扎起来，灵动望了一眼，叹了口气，此鱼奇怪，说不得是什么奇异品种，而且他实在不愿意杀生，若非是为了生存，他绝不会打猎。
双手捧之，放入水中，鱼儿轻盈从容，游至水中，回首望望灵动，晶莹鱼目，很是灵气，似有所感。
灵动轻笑，他天性善良，起身背离远去，进入那木庐之中。
他却是未曾看到，他那放生的奇鱼周身散发出了一层九色奇光，目送着灵动离开，它张口吐出一个气泡，掉头往那深处游去。
一切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有那水晶般的小鱼在清水中游过，它尾上的红绳，轻轻摇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