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小公子还不回家,等着被官差训么?”
宁兰才刚从房顶跳下来,便听着这样一句轻薄语气的话语。
刚想气呼呼的回头,猛地发觉这音色似乎在哪儿听过。
想啊想地想了半晌,终于想起来了。
“世子?”猛地回头,撞上王延翰那双深沉的视线。
“见过世子殿下。”宁兰作揖低头。
“似乎你不大愿意见到我?”
宁兰连忙虚应:“宁兰不敢,更深露重,宁兰并未穿几件厚衣裳,觉着有些冻着了,而且……新婚前……”
“啊!我竟忘了,新婚前,新人不得相见。”王延翰恍然大悟地道。
宁兰心中疑惑渐渐升起,明明这家伙长得肤白貌美,可她偏偏就有一种想扁他一顿的冲动。
“既如此,在下告辞。”宁兰说着就要溜开。
“既是待嫁之人,最好不要到外面乱跑,免得冲撞了喜气。”王延翰在宁兰背后说道。
“是,”宁兰停下,侧对着他,“在下谨记世子教诲。”
言罢,快步走回宁府。
下月初三,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看你到时还如何嚣张?
萧文第二天一早醒来,发觉自己睡在房顶,心中哀怨:安兄弟怎么也不叫醒他?
回了家,看见萧父正在大厅中等候,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心中哀怨更甚:怎么一大早碰上的都是这些造孽的事儿呢?
慢吞吞走进大厅,眼一闭,心一横,上断头台般地叫了一声:“爹……”便收了声,等着骂。
忽然,萧父看中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
萧文一个激灵,打了个长长的颤。
他家老爷子不会哪根筋搭错了罢?
“你这臭小子,有了心上人也不说一声,喜欢男人便喜欢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萧文呆了:“喜好……男人?”
“是啊!啊呀,你也不必瞒了,阿酉都已经同我说过了,这事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又不是那种拘泥于一格的古板老头。这个时候,喜好男风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只是嫁娶时会有些麻烦,左右你自个儿看着办便是了。”
您就是啊!
萧文瞪着那个被称作“阿酉”的小厮:卖主求荣的家伙!
阿酉假装别过脸去,不看他那杀人般的视线。
“爹,你听我说,咳咳,其实这个事情它……”
“啊呀,好啦好啦,这个事情它是你自己的事,我一个老头子就不参与了,啊!走了走了。”
说罢,甩甩袖子,喜气洋洋地离开大厅。
萧文目瞪口呆地目送他出去,随即将头渐渐转过去,眼睛半眯:“阿酉!”
正想逃跑的阿酉听到这一声呼唤,顿住脚步。
阿酉是打小便跟在萧文身旁的,此刻的情形非常之明显:他若跑的更快,只怕不到一会儿便会被少爷捉住,然后惩罚更甚。
“谁叫你在我爹面前胡言乱语的?嗯?”
“少爷,我也没法子呀!您整日里为赵小姐失魂落魄,悲春伤秋的,我只能告诉老爷,可谁承想,老爷……老爷他……他听左了,那……我有什么办法啊?”
萧文大惊失色:“你,你,你你你,你都说什么了?”
阿酉颇为委屈地说道:“小的就说:少爷近日来一直为那赵小姐伤心,除了安公子谁也不让劝,昨夜去叹香楼与安公子相聚时还带了两壶酒,断然又是去诉苦了,还一夜未归,让老爷好好管管少爷。”
萧文气得发抖:“阿酉……你……你这张嘴不去天桥底下说书真是浪费了。”
随即,拂袖而去。
第二日,厨房便多出一个推磨的小厮,名唤:阿酉。
一个月后,宁家二小姐与闽王世子大婚,十里红妆,车水马龙。
宁兰与萧文在叹香楼上看着,角度正好,景色也更好,宁兰磕着瓜子儿,优哉游哉地看着下头的一群傻子们。
哼哼,想让我宁兰宁宓安嫁人,哪里会如此容易?
“壮观呐!”宁兰感叹道。
如此气势恢宏,何止壮观?简直壮烈啊!
“这我就不懂了,兰二小姐怎会如此轻易地便嫁给他?”萧文问道。
宁兰放下瓜子儿,拿起桌上的茶杯,啜饮一口,说道:“文兄有所不知,据说,是世子殿下亲自到宁府临时通知了这一门亲事,由此可见,这亲事,已经走调了。”
“安兄弟何出此言?”
“你想啊,世子殿下若想娶兰二小姐,派个媒人便是了,为何亲自去宁府?再有,宁家何等人物?闽王大儿子又是何等人物?如此空前绝后的婚事却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预备,就算世子殿下急着抱得美人归,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如此仓促,由此可见,这婚乃是威逼利诱得来的。”
萧文语气坚定地道:“宁家忠肝义胆,家风正直,怎会屈服于他的威逼利诱之下?”
嗯?
宁兰抬起头来,一脸地戏谑:“文兄,坊间传言,怎可全信,说不准宁家的人不一定是你说的那般。”
谁知,萧文竟认真起来,面色凝重,神色肃穆庄重:“我曾有幸,见过宁家家主宁未风老先生,宁先生一身傲骨,孑然正气,正襟危坐于高堂之上,乃是个真真正正的君子,坊间传闻虽不可全信,但宁家后人确是忠臣良将,有轻侠之风,安兄弟万万不可妄言。”
宁兰一愣,她没想到,这小哥哥竟对她宁家有如此见解。
“啊?哦!对,不可妄言!不可妄言!”宁兰一半清醒一半呆愣着说道。
萧文见她如此,解释道:“你应该很奇怪,我为何会对宁家如此维护?”
宁兰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呆滞地点点头。
“五年前我还在学堂,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父亲带我去宁家拜访时,我被几个小厮带着,到宁家的后花园一游,碰巧遇到一个小姑娘,淡青色衣裙飘飘,长发如墨,发上挽着一支七宝玉簪,坐在亭子里,侧对着我,身影纤长雅致,看起来与我相差不过三岁,却已有倾城之貌,待她走了,我走进亭子里,看着她方才写的诗词,我向下人询问,小厮告诉我,那姑娘是宁府的二小姐宁兰,我当时便觉得,那姑娘的才情果然名副其实。”
“诗词?什么诗词?”宁兰懵了。
她她她……她不记得她有干过这种事啊!
宁兰望向身边的青雨,结果换来一脸无奈:小姐,奴婢五年前还在服侍二夫人呢,奴婢也不晓得啊!
“我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其中二句:有明月兮,皎皎悬空。有美人兮,盈盈而立。”
宁兰努力回想,在记忆中寻找这个场景。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七年前————
前日,她的远房表姐来长乐,那时的长乐还叫安昌,她姐姐与一家公子有了婚约,因此处与那家公子的家中相距较近,因此她姐姐的家人为免麻烦,便将迎亲之地定于宁府,她这个姐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完美,毫无缺点,容貌柔美秀丽,性子温婉贤淑,又有几分才情,才艺多多,惹得宁兰当场便要拜她为师。
那首诗词,便是吟诵她姐姐月下在园中独立的情景。
————
宁兰隐隐约约似乎记起她当时写了些什么东西。
“那……这么说……你一直对宁二小姐……嗯……倾慕?”宁兰想了半天,才总结出这句话来,似笑非笑地问道。
“不,我只是很钦佩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情,倘若是男儿身,必定有一番抱负,或驰骋于沙场,或巧辩于朝堂,所展现的雄才大略都是不可估量的。”
宁兰呆住了。
听着萧文的一番话,宁兰不禁沉思:她已经有多少年,未曾听过这样的话了。
少时,她曾天真的憧憬着自己的未来,以为自己会像大伯和哥哥们一般驰骋沙场,建立功勋,可是渐渐的,宁兰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番痴心妄想,宁家人风气开明,对于她这番想法不会抵触,宁家不需男尊女卑的定律,可天下人呢?
天下人认为:男人才是天,是地,女人就该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正因为她长大了,成熟了,才渐渐明白她的“远大志向”在这天下人的眼中看来是如此的可笑,也正因如此,她并未提过要从军之说,而是静静待于闺阁,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才女,等待属于自己的那份缘。
宁兰沉思过后,舒心一笑。
萧文问道:“安兄弟可是觉得,我这一番话,过于惊世骇俗了?”
“文兄,”宁兰重重作揖,“文兄毫不顾忌世俗成见,能够放下男女尊卑,以诚相待,平等视人,此等气度,令人钦佩,在下在此受教了。”说罢,站起身来,朝萧文鞠了一躬。
“不敢不敢。”萧文有些意外,连忙起身回礼。
又道:“兰二小姐若是听的你这一番话,必会敬你为知音。”
萧文笑着摆摆手:“知音倒不敢说,只是期望她能重拾初心便可。”
“重拾初心?”
“不错,近年来,我发现她的诗词越来越像个普通女子才有的心境,此刻嫁了人,整日忙着相夫教子,只怕是没多少时间做才女了。”
萧文不禁感叹。
宁兰低着头,音色平静,看不出面上的神情,说道:“若真是才女,无论在山林亦或是庙堂,她的那份宏远志向绝不会变,若不是才女,你就算是逼着她写她也想不出什么好词来。这种事,是要看她自己的。”
萧文点点头:“不错,确实有道理。”
“文兄,今日小弟心情甚好,文兄心情也甚好,不如你我一同到城西登高远望,小弟看兄长有些武功底子,我们比试比试,看看谁跑的更快。”
萧文爽朗应下:“好!”
事实证明,萧文的选择是错的。
萧文有武功,而且不低,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子竟如此厉害,轻功卓越,轻松便能赶超他。
十里亭——
“如何?文兄?”宁兰气定神闲地递给面前微喘的可怜人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