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时期,大闽同光二年,长乐城内,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在繁华的街道上走走停停,身上穿着青蓝色粗布衣衫,披着个黑色斗篷,在白日的艳阳下走动,衣裳的外观看起来倒像是武者所穿,身后跟着个青衣小丫鬟,小丫鬟看着十七八岁,头上戴着珠玉坠子,因为跟着主子跟的吃力,头上的珠坠也跟着叮当作响。
“主子,你慢些走,青雨跟不上了。”
身前的人猛地停下,回头,露出一张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绝妙面庞,嘟着嘴道:“我平日里叫你多锻炼,你都练到哪儿去了?”
青雨缩了缩脖子:她虽会武,但也只能防身,主子堂堂宁家二小姐,武功深不可测,轻功又是上乘,速度又比常人快得不止一星半点,青雨哪里赶得上她呢?
宁兰,字宓安,宁家二小姐,因诗画及其著名,常年居于兰华楼内,人称兰二小姐,无人不识其文采,却无人得见其风采。性格娇俏豪气,与本人的字号极为不符,完全没有静谧安好的样子,整日女扮男装,到大街上这儿走走,那儿看看,只想着玩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武功奇高,轻功卓绝,轻松压过二哥宁清,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是个实实在在的隐士高人,虽常被宁家养女,宁兰嫡姐宁盈打压,但好在宁兰心胸宽广,性情开朗,不与她计较,又因是宁家这一辈唯一的正经才女,备受父母宠爱。
兰华楼,位于宁府,是宁府一座独立的三层小阁楼,装修精致,风景秀美,内藏玉器摆件,古画珍玩诸多,因宁家这一辈只有一个亲生女儿,又是个机灵聪慧的才女,在她十一岁时特修此楼,赠予宁兰宁宓安。
青雨抬头,发现自家主子已走远五六步,连忙小跑着跟上。
见她在一处戏台前站定,青雨也跑过去,道:“主子,咱快回去吧,今儿世子殿下要来咱家赴青儿姑娘的满月宴,若是叫老爷知晓,定要将我们生吞活剥了!”
宁兰倒是不担心,今儿虽是她外甥女的满月宴,但他爹宁未言一向是宠着她的,若不是有她娘在场,她连训都不用受。
宁兰笑着,一把搂住青雨的肩头:“若是你再要说这些煞风景的话,我便去和我爹说,是你将我拖出来玩儿的,同我毫无干系,嗯?”
青雨低着头,一脸委屈,绞着碧青色的衣带:明明是你女扮男装贪玩儿不说,还硬将人家拖出来,现在还反诬陷人家,哪儿有这样的人啊?
“没钱还到我这儿来喝酒?”宁兰听着身后的嘈杂声音,似乎是她常去光顾的那家酒馆的店小二的声音。“去去去,别来搅我的生意。”
宁兰挤进人群中,哦!是位小哥忘了带酒钱。
路见不平,扶人一把,宁兰连忙叫住小二:“等等,”
小二转过身,瞧见此人样貌,虽不晓得其来历,但此人时常在此消费,出手豪爽,惹不得啊,惹不得。
“楼上准备个包间,给这位小哥,他要喝就让他喝,喝多了大不了在这儿睡一觉。”
宁兰同小二将小哥架到包间,将钱付给他,小二拿出一个玉佩,道:“这是方才小人想要拿了当酒钱的,劳烦爷还给那位爷。”说罢,指了指身后睡着的小哥。
宁兰笑着问道:“你可知这玉佩上刻的是什么字?”
“小人不曾读过书,不识字。”小二拿起肩头的汗巾,往脸上胡乱抹抹。
这是最好。
宁兰点点头,让他出去。
小二才刚出去,宁兰就拿起玉佩细细端详,青雨问道:“主子,这玉佩有什么问题么?”
然而,宁兰却摇摇头:“不,这玉佩没有问题。”
青雨更加疑惑:“那主子为何……”
宁兰依旧盯着这玉佩,打断她道:“这玉佩上雕的,是个‘萧’字。”
青雨细细看来,果然那玉佩上,雕得精细巧妙的,可不就是“萧”字。
若是萧家后人青天白日来此醉酒,还醉成如此这般烂泥一样,传出去,不知是喜还是悲……
“他是萧家人?”青雨细细回想“萧家只有两个公子,小公子不足十六,看样子,这位应该是萧家那位年满二十的嫡长子了。”
这时候,小哥的头微微转动,口中含糊不清地念着“汝蕙”二字。
宁兰转身问道:“青雨,他方才念的可是‘汝蕙’二字?”
青雨想了半晌,点头:“好像是罢?”
宁兰又问道:“若我没记错的话,我娘曾提起过,她有个侄女也叫汝蕙。”
青雨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夫人曾说过,她有个侄女叫赵月如,小字汝蕙,前几个月和萧家嫡长子好着呢,但因两家名声,此事并不为世人所知,不知为何,近几日赵小姐却不见萧大公子了,听家里人说,像是要将赵小姐送进王府。”
“那赵小姐的意思呢?”
“听说此事就是赵小姐自个儿提出来的。”
唉!红尘情事多纷扰,害了多少痴心人!想来是那赵小姐接连几日不见这萧大公子,伤了萧大公子的心,这才使他前来买醉。
————
恍惚之间,他看见记忆中那女子就那样站在眼前,一如既往的嫣然身影,似是在笑着向他招手,脸却看不真切,他的心仿佛被撕裂一般,犹如万剑穿过之痛楚令他不能自拔,他大声喊着:“月如,月如,为何不肯见我?”
————
宁兰听他梦呓,淡淡道:“因为她的心思着实不适合你。”
萧家百年基业,几乎与她宁家齐并,萧家嫡长子萧文,字子桓,文武双全,人中龙凤,来日定当继承萧家家主之位。
赵月如确实厉害,竟能算准哪月哪日哪时萧大公子会去东郊,又能同他搭上话,这样的人,适合深宅大院,而绝不会满足于市井的安稳祥和。
将玉佩放在他手边,起身带着青雨离去。
睡一觉罢,睡醒了,又要去面对现实。
回了兰华楼,宁兰赶忙换上女装: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娘看见。
“好了主子,换好啦!”青雨如释重负。
“主子底子本就好,如今还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是啊,真好看,不知穿男装是不是一样好看?”
“那当然……”
青雨语气一顿,等等,方才的声音是……
青雨朝身后的人“扑通——”一跪。
是夫人宁赵氏。
“夫人……”
宁兰瞪大了眼睛看着从里面走出来的宁夫人,转瞬扑过去:“娘……”
“好了,都住口,”宁夫人瞪着可怜巴巴意欲扑上前来的宁兰,“我本想将这小丫头拨给你,令你学一学她的安静之气,却不曾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于你而言倒过来也能用,近到最后,这丫头竟随你学坏了,敢同你偷偷溜出去了?”
宁兰自知讨不到理,乖乖站好。
“好好准备,宴会就要开始了,你爹和家主还有你的几个兄弟姐妹都快好了,等宴会结束了我再收拾你。”
“哦!”
怎么突然就出现了,真是见鬼!
宁兰一拍脑门:今儿出门儿前忘了看黄历了!难怪,难怪!
王审知封闽王赐封地长乐前,宁家曾随审知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又训练出一支精骑,共五万人,世人皆称其为“宁家军”。
宁家家训第一条:凭心而论和为贵,忠义在前谨为先。
宁家家主宁未风,字端政,宁兰的大伯,宁兰父亲宁未言的大哥,宁家军统帅,宁未风妻宁柳氏,膝下有三子,宁成,宁志,宁明。
今日办的宴会是宁志的大女儿宁青儿的满月宴。
宁成是她大哥,有一子一女,姐姐宁玉十三岁,弟弟宁遥八岁。
宁志唯有一女,宁青儿。
宁明今年才满十七。
她爹宁未言,字书屏,妻宁赵氏,膝下两子两女,大女儿宁盈,十八岁,是宁家养女,二子宁清,十八岁,二女宁兰,十八岁,是宁清胞妹,小儿子宁远,只有十二岁。
她祖父宁岩随闽王审知及其兄王潮出征时战死沙场,追封恒国公,谥号闽乐,葬于闽县敦业乡太平里,后重赏宁家人,可见王审知极其器重他们。
据说她还有一个姑父,只是当年他被处斩后,姑姑带着他的尸首不知去向,中原各地的宁家旁支部族也无消息,至今还是大伯与父亲的一大心事。
青雨拿着梳子上前道:“主子,您的头发乱了,我重新给您梳。”
“不,”宁兰拦住青雨“不用,我要把自己弄得可怜一点,这样我娘就不会忍心将我的皮剥下来了。”
青雨叹了一口气:“算了吧,主子,无论您打扮得多可怜,也不会让铁石心肠的夫人心软的,还是让我来给您梳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