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成书,白脸道士不知从何去,却知从何来,就是这么巧,带着两个徒弟走入五号车厢,穿行走道。旅客认出,好奇望去,有人打起招呼,白脸道士微笑点头回礼。
骚动引起丁晴注意,回头张望,脸露喜色,像跳入滚烫油锅的虾从座位弹起,急忙扑去拦住白脸道士,“道长,你还有无心碳吗?”
“原来是菩萨心肠的女施主,贫道有礼了。”罗城作揖行礼,“之前是最后一截无心碳,我已按约定交给老人家,若要真的没有了。”
悲从喜来,转瞬一脸喜色变为惆怅,丁晴仍未死心,追问,“你难道没有多余的吗?”
“有倒是有,只是此次我奉师傅之命,就带两截出来化点香油,再说无心碳贵重,不能随身多带。您若是想要,恐怕要随我上到观里,问过师傅,要他老人家点头才行。”
丁晴积蓄不多,仅仅就十一万多元,之前花了十万买了截无心碳送给可怜的小孩,剩下那一万多元,没敢想过自足之心,后来幸亏刘星赌博赢了十万元回来,账户恢复之前的水准,若是老人的无心碳没有被偷窃,这次买的无心碳就是救活自己,但老天总是作弄,应该堕入十八层地狱的恶贼毁了这个美好的构想。
“那有劳到了犊子县,麻烦您带我们上去。”
“这个可以。但师傅是否同意出手,这个我就不能打包票,希望女施主见谅。”罗城偷偷瞥了一眼刘星,面无表情的墨镜男,“师傅慈悲为怀,我想他会同意的,请宽心。”
“请问道长坐在那节车厢,我下车也好找您。”丁晴说。
罗城笑笑,“这不必,下车时我自然会在出站口等候。”
丁晴见白脸道长如此说,又是求人,不敢多言,又不放心,怕是罗城一去不归,走向刘星,“刘星,你坐着也是空闲着,不如走动走动。”
刘星明白丁晴的意思,要他做暗哨,想笑没有笑,点点头,从靠窗座位挤了出来,尾随白脸道长,一路穿行走到二号车厢。
二号车厢的尽头处,四排车座,都是熟人,这里是罗城这伙人的聚集点,他们假装着彼此不认识,却相约坐在一起。
刘星挥手示意那群人坐下,不用客气全部站起来行礼,警惕回头瞧瞧后背的两节车厢交汇入口处。
“我已叫人看风。”罗城急忙说。
刘星坐下,罗城跟随坐到他对面,“事情做了个开头,后面的你想好没有。”
“一切遵照大哥说的去做。”
谦卑谨慎的回话,被人勒个圈套在脖子上的人,只要刘星不高兴,踹倒脚下垫着的凳子,圈套一紧,舌头伸长吐出,整一个绞刑架,所以这是罗城应有的态度。
“你是那个字辈的?”
“则字辈,道号则善。”
天贤观自晋初就有,原先是座在天启山山脚下的小道观,后因香火旺盛,晋中时代扩建,择址天启山山腰,历时十年建成,观中第一代主持因慕陶渊明一文《桃花源记》,自认此观更胜世外桃源,故取文中一句“山不在高,有龙则灵”的山字,自诩为“山人”作为道号。
山人道长又命人取来两巨石放在天仙观门口,刻上这句话。后辈的道士入观,均取此言的字,按辈分高低顺序作为相应道号,如今的主持为有心道长,下一辈的字头是龙,而则字辈就是徒孙。
刘星凝视罗城,大概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竟然排到则字辈,“你师傅是谁?”
“龙行道长,如今代理主持着天贤观。”
刘星皱起眉头,“有心道长呢?”
“师公十年前就孤居寡出,一向不理观内的事,观内之事都是师傅管。”
“你知道我是谁吗?”
罗城摇摇头,想说是大哥,勒住他命的大哥,没有敢说。
“我是有心道长的师弟,辈分同样是你的师公。”
罗城惊骇不已,一句打死不能相信的话,有心道长如今说来,用一脸皱纹的仙颜,还有白雪般拖到胸口的长道须来揣测,不说八十岁,七十肯定有,而刘星看似就二十来岁,顶多不足三十,这年龄的差距,如何能说得通。
虽是震撼和不相信,嘴上的话还是要奉承,罗城说,“晚辈斗胆敢问师公道号?”
“久了,忘记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刘星就是这般回应。
绿皮火车缓缓驶入第七个站点野猪镇,不久后开动,往最后的站点犊子县去,说着很快,列车广播响起,提醒旅客准备靠站。丁晴坐不住,抱着孩子,老刘提起行李,寻着找到二号车厢,对白脸道长微笑,目视昏睡的刘星,轻轻拍拍肩膀。
凛冽北方呼啸而过的火车站台,大雪纷飞,被熬一夜的烦闷乘客却是轻松愉悦,熙熙攘攘三五成群,大包小包拽拉,纷纷挤出车门。
罗城领着刘星一行人出了火车站,要往天贤观还需短线班车接送,当地的三轮摩托车,人称三马仔,同样受欢迎,等不及班车急于赶路的旅客血淋淋被砍着价,无奈登上三马仔,喷出白色烟气呼喝而去。
刘星仰视天启山,思绪一时回到十年前,感觉离开那时的山比现在高,什么都没有变化,就是多了两道上山索道,似乎是为增多的旅客所准备的。
爬山不易,刘星本来就不打算这样做。罗城急忙去安排,插队惹起一群游客的不满,很快有人来平息事态,用凶神恶煞的眼神,还有狠话。
天贤观大殿巍峨雄武座落在天启山半山腰,烧香的信众非常多。罗城找个借口让丁晴与老刘带着小孩在外殿久候,自己则是带着刘星走入门口写着“闲杂人等禁止入内”的内殿。看守内殿门口的两个道士头缠白色布带垂落,整个披麻戴孝模样,向罗城拱腰作揖行礼。
“怎么了?”罗城问起其中一个道士。
“主持昨夜圆寂!”
刘星一愣,想起那封来信。
“刘星师弟:
见信好!上次你说要搬家,幸好能及时收到你的新住址。此次提笔,是要告诉你,冻魂苏醒的程度越来越明显,我太老了,能力渐衰,越来越难掌控它,使它深眠,所以你收到信,请尽快回来。
为了不让你担心,所以一直隐瞒着你,为了控制冻魂,我身体一直在冰化,起初腿脚发麻,现在已走不了路,情况还在恶化,怕是不久就离开人世,另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身世吗,速速回来,我们见面再说。
落笔:有心师兄”
信中只说不久离开人世,现在说死就死了,死得这么快,好歹也要留着一口气,等着自己见一面,刘星心想完了,慌了神,“快带我去见他。”
“师公稍等,待我禀告师傅。”罗城说。
油光圆脸,脸颊嘟起肉的龙行道长闻讯赶来,他知道刘星的身份,拱手作揖,紧接着与脸型匹配的两只大枣眼流泪痛哭,“师叔你回来了,师傅昨夜走了。”
刘星来回踱步多时,已耐不住性子,“少啰嗦,快带我去见他。”
来到天贤观后院,院落扑满雪花,中间空旷地带单种一棵天树,有两人高,傲立一枝树干直上,顶端少许圆形叶片,寒冬并未凋萎,绿油油不粘一丝雪迎着风。八个道士分列房门两侧,低头垂手做哀,刘星推开房门,油灯昏黄的光线映照床榻上形同槁木的白发老人,双目合拢,慈祥安然。
“你出去。”刘星说。
龙行道长不敢怠慢,急忙退出房内帮忙关门。
刘星含着泪,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有心道长,坐下床沿,凝视死去的师兄,喃喃自语,“你怎么不等我多一天,快点说,是不是装死。”
没有应答,探了鼻息,冷冰冰的,有心道长真的死了,刘星伸手翻抄道服,企图能找到留下的信,无果,又扫视这间空荡荡的房间,没有桌子,更不用说椅子,心想看来有心道长改不了简单的习惯,连写信一如既往都在床榻上。
失望,之后是绝望,这下自己的身世被这个有心道长带进坟墓里,刘星摘下墨镜,跪下恭敬磕了三个响头,“师兄,我就此告别,你睡好了,别醒来吓我。”
走出房门,刘星目视龙行道长,“怎么就你一个人,龙正龙端龙座他们三个呢?”
“回禀师叔,龙正龙端两位师兄去了看守冰魂,而龙座师弟此刻张罗师傅后事。”
“我问你,你手中还有多少无心碳?”
龙行迟疑一下,回应说,“回禀师叔,救人济世已用甚多,所剩命人化些香油接济观内,如今还有一截。”
“我再问你,你那徒弟则善用这无心碳骗人,你可知道?”
龙行一怔,满脸迷惑之色顿起,“竟有此事,这个我确是不知。”他马上唤人叫来罗城,厉声喝道,“你究竟做了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罗城进了院落,见龙行道人怒颜,又听及此话,瞄了一眼刘星,知道事情败露,慌了神急忙跪倒,痛哭流泪,“师傅饶命,徒儿迷惑心智,贪恋钱财,纠结一群人在车上假用无心碳骗取钱财,但也有用真的无心碳救人,求师傅开恩,求师傅开恩。”
“好一句贪恋钱财,你一个道人用这钱使向何处。”刘星说。
“我,我,”罗城结巴,话说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