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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江南雄鹰

红玉做了一个新兵。

“立正——”一声口令,所有人都“啪”的一声挺立。向右转,跑步,长长的队伍,穿过早晨宁静的村庄,沿着那条车路向前跑去。

远远的田埂上,警卫连的士兵,也在跑步,不同的是,他们是持枪的。

警卫连和文工团,都是司令部直辖的单位,另外还有一个连的战斗部队,也一起,负责保卫司令部。总有三百多人,一起行动。

早饭后学习。由政治教员念文件或者报纸,讲抗战要义,讲军人守则。战斗部队的士兵,在操场上刺杀,瞄准,练习进攻与防守。文工团就排练节目。

红玉没有具体任务,她为演员们清理衣物,搬道具,写海报。这些小事,真要一件件做好,也需要功夫。

“红玉,搬两条凳子来!”有人喊。红玉马上过去,将凳子放在指定地方。

“红玉大姐,”这是李芳在喊:“麻烦你帮我把绳子的那头牵着。”她手里拿着一根绳子,正往墙上一颗钉子上拴。红玉等她拴好,马上将这一头麻利的拴在另一面墙上,绳子上挂上一块床单,就是幕布。红玉做这一切,既麻利,又稳妥,李芳夸耀地说:“红玉姐,你怎么这样能干哪?”红玉只是略微笑一笑。

晚饭后,在一个打谷场上,点起几盏马灯,还没开演,孩子们已经来了一大帮,叽叽喳喳的,像小鸟一样,绕着场子飞跑。

乐队的同志,将各式各样的乐器都搬到打谷场上,调着音。孩子们乐得什么似的,看着那些古怪的东西,胆大的,将手试探的伸出去,想摸一摸二胡,或者笛子下面垂挂的红穗,也有用小手在鼓上拍着。乐队的人,虎起脸说:“看摸坏了!”那孩子便吃惊的缩回手去,引起一阵哄笑。

部队来了。一队队,肩着枪,雄赳赳喊着口令,走进场子,就地坐下,齐刷刷一条线。老乡们围在外面,扶老携幼,笑着,看着台上。

台子是土堆的,栽两根树桩,拉一根绳子,挂上几条床单,就是幕布。

锣鼓震响起来,间杂着喇叭的声音,幕布被徐徐拉开,几十个文工团员,昂扬的站在台上,整齐的军装,嘹亮的歌喉,一起唱起《义勇军进行曲》:“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唱到最后,下面的部队一起和起来,老乡中也有会唱的,都跟着大声唱。

合唱之后,是舞蹈。曲子是《大刀进行曲》,刀光闪闪,步履整齐,很是带劲。

拉二胡的专业水平很高,他拉了个独奏“四季美人”,曲调悠长委婉,老乡们对这曲子耳熟能详,也跟着哼。

最多的还是唱。组织很好,台上表演的空隙,台下的部队之间就拉歌。你唱个《八百壮士》,我就唱《五月的鲜花》,也有唱古曲《怒发冲冠》的,也有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虽然嗓子一般,但是气势不凡。最后,全体演员一起上台,高唱《义勇军进行曲》,雄壮的歌声,冲破夜的沉寂,传得很远很远。

散场了,老乡们到处吆喝着孩子,纷纷离去。红玉赶紧和同志们收拾场子。主要用草绳,能捆扎的都捆扎好,抢着扛,很快,这里就没有演出的痕迹了。

夜里来了命令,今晚不许脱衣服睡觉。

半夜时分,有人轻轻推着红玉:“红玉姐,红玉姐,快起来!”是李芳。红玉睁开眼,看见屋子的角落里亮着一盏小油灯,很暗,同屋的都站在地上。红玉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打好背包,将自己的东西背上,外面,已经有微微的脚步声了。

女兵们走出门,黑暗的巷子里,看得见隐隐约约的人影,偶尔,看见枪刺闪光。部队正悄悄的,却是不停顿的走向村外。夜雾,带着潮气包围着夜行人,红玉的头发上有了水珠,冷冰冰的流下来,流到脸上。李芳紧跟在她身后,吴月华在左边,袁静在右边,隔一会,就有一个人轻轻叫声:“傅红玉!”到红玉答应了才不叫。

红玉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被“三人小组”监视着,不禁哭笑不得。

后面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一群人急急忙忙跑过来,队伍都给他们让路。红玉看见一群提短枪的人,推着两个反绑着的男女,急匆匆向前走。那两个被捆的人似乎很年轻,虽然被捆着,脚步一下也没有停,很快,他们就过去了,消失在前面。

队伍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在一个小村庄停下来,三百多人,悄无声息,先在村庄周围布下岗哨,封锁消息,大队进村,各自找好房子,悄悄住下来。

天亮后,侦察员回来报告,昨天下半夜,日本兵一千多人,从六十里外的县城长驱直入,包围了司令部住过的村庄。扑了个空,敌人很生气,抓了几个农民审问,得知部队在半夜转移,敌人放火将司令部住过的农民房子烧了。

红玉听了,出了一身冷汗。敌我斗争的形势真是严峻啊!昨晚要是不转移,后果不堪设想。

白天什么活动都没有,都在屋里休息待命,准备晚上行军。

红玉和李芳、袁静躺在一个种子房里,房子很窄,地上铺着稻草,三个人挨着,就满了。

睡不着,随便聊天。红玉问,昨晚那两个捆着的,是什么人?

袁静冷冷地说:“国特嘛!”国特,是国民党特务的简称。抗战起,很多青年投奔部队,其中相当部分投奔了新四军。这些人大部分是热情幼稚的学生,里面也夹杂着由国民党特务机关派遣的特务。特务的任务,是搜集军中情报,发展组织,潜伏等待时机。

两党虽是合作抗日,暗地里的较量一天也没有停过,过去打过十年仗,都知道在意识形态上是对头,说不定有一天会再度交手,彼此都在防范。

对于国特,部队保持着高度警惕,某种程度上,国特比日特的危害更大,因为日特就是汉奸,人人痛恨。而国特打着正牌的旗号,对于部分人还是有诱惑力的。这里是敌后,国共双方都占领着一定地盘,彼此之间,摩擦不断,有时甚至发展成为战争。如果部队内部被国特钻空,一旦冲突,后果可怕。

李芳告诉红玉,那两个年轻人也是从后方城市投奔这里的。一起有七八个,都是一个大学的同学,来后分配到各个部队。这两个是一对恋人,分到司令部做机要。谁知前不久,他们一起来的人中有人被查出是受国特机关派遣的,引起部队对这批人的怀疑。通知到这里,两人马上被看管起来,审查了好几个月了,没有结果。因为他们已经知道了部队的大量秘密,又不能放。据说已经派人去他们的家乡秘密调查去了,要等调查的结果。碰到紧急情况,就要将他们捆着。

红玉心里不由得起了疑云。战争时期,秘密调查,谈何容易!如果调查没有结果,这两人就危险了。做了机要的,如果不被信任,战争时期,如何处置他们呢?

天渐渐黑了,队伍悄悄集结起来,向村外移动。

红玉背着一个包袱,里面是演出服装,其他人也都拿着东西。走出几里路,命令来了,叫文工团离开战斗部队,去一个村子宿营。到了才知道,司令部早已进了村。

约一个多小时后,从战斗部队走的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间或有“轰轰,”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原来战斗部队去摸敌人的炮楼去了。

袁静站在窗口,向夜的远方眺望。听了会,她皱起眉头说:“糟糕,怕是不顺利呀!”

李芳悄悄告诉红玉,袁静的一个相好就在警卫连里,今晚参加战斗去了,她是在担心。

部队的武器装备很差,步枪都是老套筒,汉阳造,机枪很少,子弹也少,至于炮,一门都没有,不少战士背着大刀。这样的装备,要进攻敌人的炮楼,基本上不可能。一般都是联系好内线,里应外合,部队悄悄接近炮楼,砸开大门往里猛冲,近战肉搏,夺取胜利。

今晚的枪声响了这么久,看来是遇到麻烦了。那炮楼坚固得很,一旦偷袭不成,就要付出代价。

所有人都从屋子里出来了,看着远方的天空,那里隐隐有火光闪烁。不久,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红玉和李芳回到屋里。几个人,都不做声,心里惦记着自己的战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有人声,几个人本来就是和衣躺着,听见声音都起来了。出门去,看见很多人都聚集在司令部驻扎的院子那里,红玉跟过去,看见一些撤下来的战士,互相搀扶着,十几副担架,抬着伤员,有的在痛苦地呻吟着。卫生队全体人员都起来了,集中到司令部,在屋子里点起马灯,赶紧给伤员做手术。

黄参谋长走到外面,对着黑糊糊的人们说:“都回去休息吧,还有任务!”人群慢慢散去,文工团的人还是守在外面院子里不肯离开。黄参谋长也没有赶他们。

看着一个个伤员抬进去,好长时间才出来一个,如果呼吸平稳了,那就是手术成功,抬的人都舒坦地说着话。

也有人一会就抬出来了,那是牺牲的战友。

手术台上,一共牺牲了四个人。还有一些人牺牲在炮楼下,部队将他们撤下来,抬到一个树林里,挖坑埋葬了。

大家在院子里,小声说着话,有人把自己的香烟拿出来,分给大家抽。几乎所有人都点了烟,连李芳也抽了一支。她问红玉要不要?红玉摇摇头。

拂晓时分,手术全部做完,部队立即转移。通讯员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叫着人,一会就集合完毕。抬着伤员,不声不响地赶路,往山的深处走。

袁静的那个相好没有回来。他已经长眠在不知名的土坑里了!袁静的脸上挂着泪痕,紧紧跟着红玉,一步也不拉。

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停下来,照例封锁消息,派出岗哨,各单位进屋子休息。

昨晚是吃了敌人的亏。本来和一个伪军的小队长约好了,部队在半夜时候到达,小队长和几个决心反正的士兵摸掉日本兵岗哨,放下吊桥,部队就往里冲,近战消灭敌人。但是不知道什么地方走漏了消息,日本人不声不响的采取了措施。先将反正的伪军抓了起来,等部队到达,日本人发出约定的暗号,部队刚冲过吊桥,机枪响了,不少战士倒在血泊中。组织了几次强攻,自然是败下来。

那些反正的伪军士兵,不用说也牺牲了。

敌我相峙,互相虎视眈眈,稍一不慎,就是战士的生命!

红玉理解了部队对新来人员的审慎。

三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红玉已经和文工团的同志们很熟悉了。她兢兢业业地做事,一切活动都听从“三人小组”安排。实际上,大家已经都接受她了。但是纪律就是纪律,行动起来,照旧有人跟着红玉,只是相处很亲切罢了。

那两个大学生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们的国特嫌疑太重,洗不清,每天,他们被押着劳动,到了部队行动,就由人押解着,如果是夜里,一定绑起来。

是在敌人“扫荡”很紧的时候。部队几乎天天夜里转移,有时候,和敌人就是隔着一条沟,擦身而过。后卫部队总是要打一阵,才能脱离危险。

有一天早上,红玉忽然发现那两个人不见了!夜里还看见他们的。那些看押他们的保卫战士,闲散地站在山坡上,说着笑话。

红玉有一种感觉。她问李芳那两个人呢?李芳神秘地笑笑:“再不会有他们拖累了!”红玉不由一激灵。啊,那么说将这两人……

她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没有动静啊?”袁静立刻说道:“子弹要留着打仗用!不会用在他们身上。”

红玉无语了。或许他们真的是国特,或许不是。这是战争啊!

这又加深了红玉的忧虑。虽然自己和那两个人不一样,但是老是这么不被信任,怎么工作呢?红玉是绝对不会脱离队伍的。她对黄参谋长说过:“我生是组织人,死是组织鬼。你们不要怀疑我的信念。我千辛万苦找到自己的部队,是绝对不会离开的!你们不要担心我会逃跑!”

有一天,司令部驻扎在一个稍大的村庄里,这里环境稍微宽松,有些闲暇,红玉趁着空,找黄参谋长谈了一次,要求部队尽快查清她的历史。黄参谋长仔细听着她的述说,很少插嘴,到红玉说完了,他站起来说:“这是我们的疏忽。对于一个同志,我们确实应该从政治上负责。部队是紧张,可是派人调查你,还是有人的。我安排吧!”

参谋长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派田队长,化装成跑单帮的,背上钱袋子出发了。足足一个多月后他才回来,破衣烂衫,钱袋子也被土匪抢去,他是一路讨饭回来的。可见调查确实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他摸到了那个小镇,从居民口里核实了红玉的情况,他甚至看见了陈子敬,还是开着小药店,带着两个孩子。

他悄悄对红玉说:“傅同志,我看见你的孩子了。都还健康,在门前玩耍哩!”红玉心里顷刻起了波澜,但是她不但没有流泪,反而过分冷静地说:“是吗?谢谢你啊!”田队长有些奇怪地打量了红玉一眼,没再说什么。

夜里,红玉蒙着被子,仔细回想儿子的摸样,想得泪水湿润了被子。

很快,对红玉的监视结束了。红玉正式成为队伍里的一员。红玉很感激参谋长。

风餐雨宿的游击生活,红玉得了关节炎,两只膝盖一到阴天就疼。

敌人的“扫荡”又来了。

兵力紧张,只派了一个班的战士跟着文工团行动。全团二十几个人,加上战士,走起来也是长长一溜。

一天走六十里路,这本来不算什么,可是红玉的腿是得过关节炎的,走了两天,膝盖疼起来了,不能走快,只得掉队。

红玉提出,要大家先走,把预定宿营地告诉她。

看着战友们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山后面。她慢慢站起来,柱着那根棍子向前走。

走到天黑,离预定的村庄还有十多里,红玉实在走不动了,在一个村口歇会。一个好心的大爷过来,问她到哪里去?红玉说去投奔亲戚。那大爷说,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如找个人家借住一夜吧?有一刻红玉的确动了心。这个时候,有个睡觉的地方,喝口热汤,是多么美妙的享受!但是猛然想起同志们,不禁为刚才的想法羞愧。大爷看她坚决要走,找了根浸油的火把给她,说夜里点着,一来照路,二来驱赶野物。

红玉举着火把,一个人踽踽独行,走了一会,想到火把可能招来敌人,便毅然熄灭了,就在黑暗中走。村庄都休息了,黑黝黝的竹林里,惊起的鸟儿叫着,偶尔有狗跑过来,朝着她狂叫,但是不敢拢来。

夜,真静啊,这样恬静的乡村之夜,要是在和平时期,有个伴同行,该是很叫人心旷神怡的?可现在是战争时期,敌人说不定潜伏在什么地方!这样想着,碰到村庄,就尽量绕过去。星星已经出满天空,银灿灿的,映得地上到处灰蒙蒙的。红玉借着星光判断方向,顽强的朝着前方走。

终于到了。村口有座不大的土地庙,走近庙,听见有人叫了一声:“是红玉吗?”啊,是蔡团长!他们在等自己!

李芳跑过来,一把抱住红玉说:“红玉姐,你吃苦了!”红玉呵呵笑着说:“没什么苦呀,我还担心你们哩,怕你们碰到鬼子。”

吴月华说:“我们确实碰到鬼子大队了!多亏李班长机警,早早叫我们躲进树林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一路相拥着进村。灶上还留着热饭,锅里热着水,红玉吃了一碗红薯,喝了开水,洗了脚,躺在被窝里,觉得有生以来,没有这样舒适过!同志之情,真感人啊!

蔡团长到红玉这里来,真挚地对红玉说:“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部队,可是眼前这样的形势,不离开不行了。我为你找了个人家,只有老两口,儿子跟咱们的队伍走了,是可靠的人家。你在这里养伤,等反扫荡结束,我们来接你归队!”

大家来跟红玉告别。红玉强笑着对大家说:“你们保重啊,等赶跑了敌人,我们再到一起聚餐!我请你们吃长江鳜鱼!”李芳走近来,抱着红玉的头,沉默了一会才走。

这家人家,在村东头一处土崖下,三间茅草屋,几块贫瘠的山地,就是全部财产。

老汉姓张,做了一辈子农活,年过花甲,还是有力气,老妈妈也六十多了,成天手脚不住,不是去地里锄草,就是喂猪。

儿子是新四军,所以对于红玉,老两口像对待亲人一样,尽心照顾。

农家食物粗糙,老妈妈将积攒的鸡蛋拿出来,每天给红玉蒸两个,放上油盐,香喷喷的。老汉一早去地里,摘回新鲜蔬菜,将嫩的给红玉炒了吃,自己和老伴吃粗菜梗。没有细粮,老汉去山上砍柴禾,挑到十几里路开外的集镇上出售,换回一些大米,煮稀饭红玉吃。

红玉过意不去,多次说:“大伯大妈,你们不要把我当客人,我们是一家人啊,有什么吃什么吧!”

老汉说:“没有把你当客人啊,你是回到了家啊,出远门的儿女到了家,难道不该吃点东西么?”叫红玉无话可说。

红玉到这家的时候,除了关节炎,身体也十分虚弱,敌人扫荡以来,东奔西跑,忍饥挨饿,身体拖垮了。休息了几天,吃了饱饭,觉得好多了。

那天,老汉问红玉的关节炎。问得很细,什么时候得的?先是什么感觉,后是什么感觉?吃过什么药没有?都要回答。红玉说:“大伯是医生啊?”大妈笑着说:“你算说对了,他就是郎中!不过是土的。我们这几家,谁有个病痛,都是他去诊!”

老汉说:“你这是风寒入骨,邪气上升,加上身体又弱,被它打倒了。病,就像人一样,两个人打架,你弱他就强。所以百病都要治本,这个本就是自己的身体!”又说:“你这时间长了,光吃药不行,还要外敷,内外一起攻,把那些坏家伙赶起跑!”说得红玉笑了。想想老汉说的,隐隐有些道理。中医她不懂,但是知道民间有不少偏方,能起很大作用。

老汉穿上一双猪皮做的靴子,两腿都绑上带子,腰里扎一根结实的皮带,背个背篓,里面放一把铲子,一把叉子,包上几个红薯,一早就出门。走的时候对红玉说:“等着吧,我去采药,只要药回了,包你的腿好!”

红玉和老妈妈在家搓绳子,中午老汉还没回,德玲问:“有多远啊,老伯的腿脚不要紧吧?”老妈妈说:“放心吧,硬朗着哩!不过远是远了点,有四十多里路,又都是高坡低岭,也还是要一把力气的!”

到天黑老汉还没有回,老妈妈也坐不住了,在屋外树下,朝着老汉走的方向看着。

天黑之后,老妈妈点上油灯,坐在屋里纺线,红玉在一边帮着清理棉纱,忽然一阵脚步声,老汉雄赳赳地跨进门来!

“找了一下午,才找到这东西!”第一句话就说的这。放下背篓,从里面倒出一堆形状怪异的草叶来,对老妈妈说:“你给清理一下,完了给傅同志熬上!”

喝着疙瘩汤,老汉得意地说:“这些东西,不是吹,也就我能找着!生得蹊跷,躲得也蹊跷!混在草丛里面,一般人绝对看不见的!我也是我爹教的绝招,不然恐怕也难。”

老妈妈将那些草药按照老汉的吩咐清理好,用水洗干净,老汉也吃过了饭,就将它们分开,有的用药罐装着放在火上煨汤,还有一些,他拿出一些白粉,和着一起在臼里捣着,直捣得稀烂,像泥糊一样。

当天夜里,老汉给红玉的膝关节那里敷上药,用布包扎好,红玉觉得那里一阵火辣辣,像无数细小的针在轻轻刺着,不过没有痛苦,反而有些舒适。

那些汤药,老汉叫红玉每天服两次,连服七天。这药要用小火慢慢熬,老妈妈坐在灶前,烧起小块木柴,将罐子架上,起码熬个两小时才好。

红玉看着老妈妈一小块一小块加木柴,心里不忍,要自己熬,老妈妈说:“你会熬吗?这里面有讲究的!”老汉也说:“傅同志你就躺着吧,我们老了,做这些事还是可以的!”

药很苦,红玉喝一口,皱起眉头,老妈妈鼓励说:“咬着牙,一口喝下去!心里想着,喝了这些,我的病就好。那样就不苦了!”

说话的语气,就像哄孩子一样,红玉心里深深感动。

老汉的药,真的是祖传秘方!口服,外敷,治疗一个星期后,红玉的腿真的不疼了。老汉为她削了根拐杖,叫她每天在附近走走,一天比一天多走几十步。红玉试着走了走,关节处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那腿不是自己的,很陌生,但是毕竟不像那样疼了。

她在外面走路,过一段时间,老妈妈就要出来,叫着:“傅同志,该回来了!”这是老汉嘱咐的,每天不能走过了,要一天天循序渐进,慢慢锻炼关节处。

“你刚恢复走路,肯定是急的,恨不得一步登天,马上跟好人一样!”老汉说:“但是不能急的,俗话说,来如烽火去如丝,得病容易,治病就要一步步来。”

红玉心里好笑,两老和她说话,跟嘱咐孩子的。转念又为两老的慈祥感叹。从武汉的小巷,到长沙,到乡下,到这里,到处都是这样善良的老人,他们古道热肠,宽容待人,忍辱负重,几乎不知道恨,几乎逆来顺受,见得太多了!这片土地,是天生养育这样品德的人呀!

这个小山村,在这片燃烧的大地上,无异于世外桃源。外面炮火连天,这里风平浪静。每天,太阳从远山之间的凹槽里缓缓升起,金黄的光芒线一样射到地面上,小鸡们便咕咕叫着,追逐着阳光,在线条之间起舞。

大黄狗摇着尾巴,跟在红玉身后跑着。这聪明的动物,红玉刚来的时候,还警惕的盯着,不时吠上两声,相处这么多天后,觉得红玉是家人了,态度变了。

栏里的母猪,也哼哼着,想出来遛遛,老妈妈给它端去食料,一边训斥着:“吃不饱的东西!想出来逛啊,上次放你出来,跑得漫山遍野,害我寻一天,不记得了?”

老汉在不远的地里点种蚕豆。他腰里系一个鼓囊囊的布袋,里面装满蚕豆种,手里一根长长的棍子,绑着一把小铲,直着腰,走一步,用铲在地上刨一个洞,丢几颗豆种进去。

那天早上,一个好晴天,红玉一早就起来了,看老妈妈在门口场院里忙活。一群小鸡跟着老母鸡,低着头,叽叽喳喳的在地上啄食大麦,老母鸡不时仰起头,“咕咕”叫一声,从嘴里吐出一粒大麦,示意小鸡去啄,看着小鸡吃了,母鸡似乎满意了,转头又去衔起一粒,再次示范。老妈妈在一边看着,喃喃叹道:“畜生也知道疼儿!”

红玉走过去说:“大妈,今天做什么呢?”

老妈妈说:“今天要上山。那边有块红薯地,该去翻翻了。种了这么多天,从来没去管它,红薯该熟了,收回来吃!”

红玉说:“我跟您一起去。”

老妈妈说:“你还没有好利索呀!也好,你就跟我去吧。老头子昨天翻了一天地,累了,今天叫他歇歇。你去那里,也不必做什么,就和我做个伴。累了,就在树下躲躲荫!”

两个人,收拾好铲子箩筐,各人拿一块蒸熟的红薯啃着,一路说话,一路上了坡。

翻了两个高坡,走过好大一片野竹林,在一片荒僻的山坡上,果然有一大片泥土地。绿油油的红薯秧爬满地上,红薯秧的下面,埋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红薯。

两人蹲在地上,用小铲轻轻刨着,刨出红薯,扔进箩筐里。新鲜的红薯,散发着泥土的清香,这方圆多少地方,人们都是以它为主粮。

太阳上顶了,照在地上,热浪渐渐起来了,老妈妈叫红玉去树下休息,红玉说:“大妈您也歇歇吧,反正没多少了,歇会我们再加把劲,收完了就回去做饭。”老妈妈便也走过来,两人坐在树荫下,唠着家常。

树荫下,确实舒服,微风细细的从山坡那边吹过来,抚着人的脸,那样轻柔,阳光晒在外面,腾起蒙蒙的雾气,不远处,鸟儿在林间婉转啾鸣着。红玉受到了感动,不由得哼起一支歌:

“人人哪个说哎,沂蒙山高,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哎。青山那个绿水哎,真好看哎——”

老妈妈听着,笑起来,说:“傅同志你的嗓子真好!不怕你见笑,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一口,老汉会拉二胡,有时候做完活,在门口场院里歇凉,也唱!”说着眯起眼,看着高天,似乎在回忆年轻时候,那已经远逝的好时光。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啪”的一声枪响,从山那边传来,跟着“啪啪”又是两声,两个人一起从地上站起来,紧张地向那里望去,当然什么也看不到。

枪声来自村子那里。红玉立刻意识到可能和自己有关。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回去看看。老妈妈却慌慌地收拾铲子,背起箩筐,对红玉说:“傅同志你先在这躲躲,我家去看看!老汉一个人在家,不知道有没有事。”她把红玉引到一个坡下,这里有一片竹林。她对红玉说:“要是有什么动静,你先在这林子里藏一藏,我会来叫你的!”说着急急忙忙的走了。

红玉一个人蹲在林子边,心里很乱。枪响之后,再无任何动静,但是这说明不了什么,如果是敌人,此刻村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尤其叫她牵挂的是大爷,那个善良正直的老人,他会不会有事呢?

静,从来没有这样的静,只有山风轻轻的吹过草丛,发出低微的声音。红玉焦急地看着来的小路,没有一点动静。大妈到现在没有来,说明一定有事。但是什么事,到了什么程度,熟悉的人们有没有受到伤害?一概不知。等啊等,直等到太阳移到西边,地上已经有些灰蒙蒙的,归窝的鸟儿纷纷从远处飞来,投入到林子里,还是没有一丝动静。红玉急得不知道怎么办。

终于,小路上有了细微的声音。红玉钻进林子里,观察着外面。

一个人从小路上走过来,到红薯地边,小声叫着:“傅同志,傅同志!”红玉认出来了,是呆娃。这孩子只有十四岁,是老汉的远房侄子,平时不声不响,只知道干活,有时候到老汉家来,也是没有什么言语,问他话,只是憨笑。

红玉等了会,见没有其他人,从林子里走出来,叫他:“呆娃,呆娃!”

那孩子看见红玉,很快跑过来,打着哭腔说:“叫我好找!快去家里看看吧!”

红玉问:“大爷大妈呢,他们怎么样?来鬼子了吗?”

呆娃说:“你快家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红玉跟在呆娃后面,跌跌撞撞地往村里走,走到村口,听见村里人们大声说话,她紧走一阵,到了老汉家门口,只见村子里的人们都围着那里,出出进进,议论纷纷。

红玉走进门,只见老妈妈弯着腰在一个盆子里拧毛巾,一盏昏黄的油灯,老汉躺在床上,几个老人站在床边,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摇头。

看见红玉,老妈妈说了句:“傅同志,你看怎么得了,六十多岁的人了,打成这个样!”

红玉走到老汉床前,见老汉闭着眼,脸色蜡黄,偶尔,艰难地吟唤一声。

红玉上去摸摸老汉的头,老妈妈在一边诉说,讲了这里曾经发生的事。

原来,红玉和老妈妈在山坡上翻地的时候,一队鬼子的搜山部队进了村。他们闯进老汉家,把老汉从床上拖起来,问这里有没有游击队?老汉说没有。鬼子不信,在屋里到处乱翻,红玉的两个本子和铅笔被翻出来,鬼子问这是谁的?老汉说是儿子过去用过的,鬼子大叫说撒谎。当即把全村人都赶出来,在场院里一个个问。没有人对鬼子说实话。鬼子急了,将老汉绑上,用树棍抽打,打得老汉遍身是血!一个侄子看老人挨打,走过来,还没说话,鬼子就是一枪,将那小伙子的腿打穿!

鬼子军官拔出东洋刀,架在老汉脖子上,说再不说实话,就砍了他!老汉闭上眼,一声不吭。那鬼子几次举起刀,嚎叫着,老汉早已一心等死,什么也不说,要说,就说是儿子的东西。

鬼子折腾了大半天,没有任何收获,最后恨恨地走了。临走,几个鬼子兵拿起枪托,狠狠的几下,将老人打昏过去!

“他们是把人往死里打啊,这些畜生!”老妈妈声嘶力竭地哭着:“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些畜生,他们家就没有老人么?”

愤怒在红玉心里燃烧。这些灭绝人性的强盗!他们跑到中国来杀人放火,欠下累累血债,这天大的仇,总有一天要跟他们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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