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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热血青春

小妹红玉和老五忠和这些时都不上课了。同学们都走出了校园,上街宣传抗日。国家有难,这些年轻人心里如同燃烧着火焰,恨不得立刻投身战场,报效国家。

那天一大早,红玉的好友燕玲来叫她。

燕玲是一个裁缝的女儿,能歌善舞,性子爽快,班上,她和红玉同坐。

燕玲手里拿着一包彩纸,她们今天约好了去昙华林,参加抗日演剧队的面试。已经是春天,燕玲穿了件白色的衬衣,领子扎着蝴蝶结,下面一条蓝色的裙子,脚下一双平口布鞋,袜子也是白色的。这使她看起来真像一只春天的燕子。

两个人拉着手,一起去城东昙华林。

昙华林是武昌靠近城外的一条小街,平时很僻静,一条狭长的巷子,两边院墙,一边是文华书院,另一边是第一中学,国民政府第三厅就在第一中学里。

走过一个很大的操场,山脚下有一座木质结构的楼房,两人上了楼,听见人声嚷嚷,不少人在走廊里排着队哩,都是来考演剧队的。

人是一个一个叫进屋去,里面是考官,约有五六个,听的听,看的看,考官的神色严峻,每个人考完,只有一句话“回去等通知吧!”

有的姑娘本来想撒撒娇,一看那样严肃的考官,不由得伸了伸舌头。

红玉和燕玲拿了号,站在走廊里,看这样的阵势,两人都吃不准自己能否通过。燕玲对红玉说:“真要通不过,我天天来找他们,一定要他们接受我!”

“对,就是要有这样的勇气!”一个男子在她们身后开口了。红玉回头一看,一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站得离她们很近,他中等身材,健壮,脸上生气十足,眼睛微笑着看着她们。

“我是木材厂的,在文艺汇演中见到过你们。”他自我介绍。红玉想起来了,那次汇演,有个木材厂的青年工人独唱“松花江上”,就是他。

“我叫包克,”他和蔼地说。

燕玲高兴地对他说:“我叫李燕玲,她叫傅红玉。”红玉有些嗔怪地看了燕玲一眼。

包克立刻察觉到红玉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不要紧,我不是老虎啊!和你们一样是唱歌的。”红玉不好意思地笑了。

包克神秘地说:“今天要过细,听说田汉在里面!”

轮到红玉了。她走进去,站在屋中央,几个考官,都是陌生的,她有点紧张。一个中年考官看出来了,和气地对她说:“不要紧,平时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考官先叫她唱歌。这是她的拿手,唱了个“救国军歌”,几个考官互相看了看,似乎还中意。那个中年男子又叫她选一个音阶高些的试试,她想了想,唱了个“松花江上”,自己知道,高音部分都上去了。那中年考官满意地点点头,对她说:“你的音色不错,运气的掌握还要努力。”足见其专业水准很高。

接着是国语朗诵,这更不在话下,红玉顺利地读了一段“罗密欧和朱丽叶”里的一段台词,考官就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红玉出来,包克告诉她,那个叫她不要慌的人就是田汉。

燕玲进去了。她是报的舞蹈,红玉从窗子里看到,燕玲像一只燕子,在屋子里飞起来,蓝色的裙子旋风一样随着她舞动,动作处处都很得体,恰如其分。正为燕玲高兴,不料燕玲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竟然倒向考官!几个人都惊呼,一个青年考官伸手将燕玲揽住,田汉哈哈大笑起来!

燕玲沮丧极了,脸红一阵白一阵,考官们似乎安慰着她,她什么也没说就退出来了。

红玉正待安慰她几句,燕玲竟又笑了!她看着包克问:“你看到我出洋相了吧?”包克笑着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燕玲并不满意,反而说:“就是因为你在外面看,害得我参了一下!”红玉说:“哪能这样说呢?”燕玲说:“就是嘛,就是的!本来还想看他考试的,不看了!”说着拉着红玉就走,丢下包克在后面无可奈何地笑着。

燕玲和红玉,两人都只有15岁。

两人在操场上玩了一会,荡了秋千,天已近中午,两人沿着昙华林那条狭长的巷子回家去。还未走到巷子口,听见身后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铛声,在这寂静的小巷,十分噪耳。燕玲说:“我最讨厌自行车铃铛了!”回头一看,马上“呀”了一声:“那个倒霉的人来了!”

果然是包克。一路脸带着笑。

车到跟前,包克跳下来,友好地问:“你们还没走啊?”包克脸上带着汗,红玉掏出手绢递给他,他说个“谢谢”,接过就擦。

擦过汗,包克说:“我听到个好消息,今天报考的大部分都合格了!”

燕玲说:“只怕不包括我哩,就是你在外面看,我参了一跤!”

包克哈哈大笑:“你这人怎么非要怪我?我有那个法术啊!”

燕玲也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转为担心地问:“你看我今天是不是没希望了?”包克说:“那也不见得。今天来的考官都是内行,你有没有功夫,他们一眼可知。我看你还是有希望的,你的基本功很不错!”

燕玲得意地笑了。

三个人慢慢走着,出了昙华林,向右拐,到了棋盘街,这里小街真像棋盘,四方四正,街道也是一样宽。包克的家就在这里,离红玉的家好近,不会不认识呀!

包克解释说他是才搬过来的。原来他是农村人,到武汉来学徒,以前是租的另外地方,现在因为经常要到三厅来,就租了棋盘街。

一个小院子。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屋,收拾得很整洁,墙上挂着一把二胡,桌子上放着几张唱片。

燕玲嬉笑着,取下二胡就拉,吱吱呀呀不成曲调,她解嘲地说:“这个东西这样不听话呀,你能叫它听话吗?”

包克笑着接过二胡,稍稍调了调弦,顷刻间,他屏住呼吸,神色严肃,似乎若有所思,在等一个时刻。

他的手动了,弓子轻轻擦着弦,发出一丝悠长的叹息一般的声音,声音延续,似乎月下的薄云,在风的扰动下悠悠漂浮。跟着,一阵委婉如清溪的乐曲从弦上流出,那样悠扬,那样缠绵,清风吹在人心上,赶走了疲劳,叫人忘记现实,沉醉在天地之间。一曲终了,红玉还未从沉湎中醒来。燕玲也一样,她的眼睛本来是充满调皮和挑战的,现在变得温和与友好,波光闪闪,望着包克。

“你是我们的老师呀!”燕玲说:“这么多才多艺!”

包克谦逊地说:“哪里,我们共同学习!”他给两人倒了开水,燕玲坐在床边,红玉挨着燕玲,包克坐在一只木箱子上,三个人,无拘无束说着话。

包克生在长江边,从小就喜欢音乐。

“我们家乡的船,很小,挂着白帆,船老大拉着绳子,吱吱地滑动,又撑篙,又划桨,水花飞溅,声音都不同,我很喜欢听那种声音,可能就是那样叫我对音乐感兴趣了!”

包克家里穷,是跟着私塾老师发蒙的,后来勤工俭学,读了高小。不过他喜欢读书,看了各种杂书,懂得很多事情。

包克的理想,是将来做一个音乐老师,教孩子唱歌。“不过要等到把日本鬼子赶走!”

燕玲说:“日本人是真讨厌!无端的侵略我们,听说他们祖先还是中国的学生,学生打老师,大不敬!”

包克说:“这事情很复杂。日本人多土地狭窄,他们就是想把中国的土地拿过去,好让他们的生存空间扩大。几十年来,日本人一直在打这个主意,现在看中国内部不一致,就动手了。”

红玉佩服地望着包克,他懂得好多啊!

包克告诉她们,今天他们三个可能都录取了,他听了考官的议论的。就是燕玲,虽然踉跄了一下,但是是紧张所致,基本功还是被认可的。

“那要感谢你了!”燕玲笑看着包克,眼睛里流露出亲切。

“如果进入演剧队,就要到前线上去了!”包克严肃地说:“你们准备好了吗?家里能同意吗?前线很危险啊!”

红玉说:“不管家里同不同意,我都坚决去前线!”

燕玲说:“要是你和我们一个队就好了。听说去的方向很广,分布各战区。要是分开,说不定就永远见不到了!”

包克笑着说:“就是不在一个战区,也都是在一个战场上!等将来胜利了,我们都是功臣。我一定来为你们接风!”

红玉笑了笑。内心里,她是希望他们三个人在一起的。

说话就到中午了,红玉和燕玲向包克告别。包克送她们出院子。临别,三个人都迟疑了一下。

有一天,小梅来找忠祥,说她打算去医院看护伤兵,来问忠祥的意见。

忠祥高兴地说:“好啊,你走在我前面了。好好干吧,我也要撵上来!”

过些天,傅家姆妈对彩云说:“日本人真来了,我们的家园就没有了,现在把它搞得再好也是白搞的。你就不要在家做家务了,把新亮交给我带着,你明天看保长那里有什么地方要人的,就去做。”

春枝这个时候已经怀有身孕,她也要去。忠祥说:“大嫂就不要去了,怕身体吃不消。”春枝爽朗地说:“这有什么要紧!咱们做工的人家,怀个毛毛就不动了,又不是千金小姐!”

春枝和彩云第二天真的去找保长要求工作。保长喜出望外,连声说:“我就说老傅家的,不可能在国家困难的时候坐看不管!”上面已经多次要求他组织人工,为政府服务。一是帮助运输器材到重庆去,那是要男丁。二是医院要人,主要是女工。

保长当时就写了条子,介绍两妯娌去附近的普济医院,为伤兵们洗衣服。工钱没有,每天提供三餐饭。

彩云挽着春枝,两人到普济医院去。简陋的走廊里,到处躺着伤兵。两人找到负责人,交了条子,那人高兴地说:“来得好啊,正缺人手哩!”当下安排两人去各个房间收衣服被单,洗好,晒好,给伤兵换洗。

有不少熟识的妇女也在这里服务,邻居李大嫂也在这里洗衣服,看见春枝她们,高兴地说:“总算来了个街坊!以后下工我们可以一起走了!”李大嫂在几个月前就来这里了,她丈夫是个小学教员,战争一起,他夫妻俩就要求做义工。李大嫂来的时候,这里伤员不是很多,经过淞沪会战,下来大量伤兵,医院的事情就多了。

“洗衣服是轻松的,”李大嫂小声说:“要是去招呼伤兵,那才是苦事!”她说的是护士。伤兵们受了伤,身体痛苦,一时又得不到解脱,往往对身边人发脾气。做护士,就要忍耐一切,不管受多大委屈,都要吞进肚子里。

正说着,办公楼那边出来个护士,窈窕身材,戴着护士帽,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是些药品。李大嫂说:“这个是我们这里最有耐性的护士了。连院长都表扬她,连军队里的送兵官都向她敬礼了的!”

周彩云抬头一看,马上叫了起来:“小梅!小梅!”

那人正是小梅。傅家,都对小梅很好,彩云和她,又比别人更近一些,两人很谈得来。

小梅听见叫声,看见彩云她们,立刻笑上了脸,快步跑过来。

“大嫂,三嫂,你们来了!”小梅圆圆的脸盘,白净皮肤,表情和善,眼睛妩媚却透着纯真。

彩云拉住小梅的手说:“你干得好啊,长官都夸奖你了。来多久了?”

小梅不好意思地说:“我也只来了不到一个月,没做多少事。本来也是自己该做的。你没看见,那些伤兵多可怜!”

春枝问小梅:“你出来照顾伤兵,你爹妈同意吗?”

小梅说:“爹倒想得开,说为国家做事嘛,好事。就是我妈,这几年老是发风湿,发了就半边身子不能动。我来这里,平时她就不大方便了。没法子!”

说了几句,各人就做各人的事情去了。这小小的医院,一下子就有好几个熟人相聚,每天碰面,谈几句话,都不寂寞。

其实小梅出来当看护,爹妈并不是很赞成。她是听了忠祥的话,坚决要求出来的。

从忠祥那里,她直接知道了日本兵的暴行,知道日渐紧逼的危急局面,虽然不是十分懂,也深感国家面临危险。

这样一片深厚的土地!虽说自己只是土地上一个穷人,应该也有责任吧?那天小梅出门,看到街上来了那么多的伤兵,他们都是从前线运回来的,呻吟声此起彼落,深深刺痛了小梅的心。

回到家,她就对爹妈说,要去医院工作,照顾伤兵。

妈吃惊地问:“那个工作你受得了啊?我听说伤兵可不是好伺候的,动不动就骂人,搞不好还要动粗的!”

小梅说知道。这么多的伤兵,总要有人去照顾。

无论如何,她是大人了,可以去帮助人了。说了几次,爹妈终于同意了。

小梅去保长那里领条子,人们都佩服地看着她。小梅只有19岁,保长在她身后大声评论着:“连小梅都上了战场,我们这个国家就是不会亡!”

医院的伤兵是刚刚从前线转下来的,经过路上颠簸,伤兵们的情况都很不好。一些急躁的伤兵大声叫骂着,小梅跟着一个老护士,小心地学着为伤兵换药,伤口的腐烂气味几乎呛得她喘不过气来。

“你个龟儿子轻一点撒!”走路一不小心,把一个伤兵触动了一下,那人破口大骂,老护士赶紧代小梅说了对不起,一边示意小梅,离开这里,去另外的地方。但是小梅温和地笑一笑说:“还是我来吧,我会做好的。”她坐在伤兵床边,轻轻掀开被子,将伤兵的伤腿露出来,轻轻解开绷带,按照老护士教的,给伤兵清洗伤口并换好药。小梅的手那样轻柔。那兵刚才骂了小梅,这会有点不好意思了,正想说点什么,小梅却出去,一会,端来一盆热水。

把毛巾浸在热水里,拿出来拧干,递给伤兵。

“擦擦吧,擦干净睡得舒服些!”伤兵擦了两把,小梅让他躺好,自己拿着毛巾一点一点为他擦背,擦腿,直到全身都干净了才住手。那伤兵感激地说:“你这护士,好样的啊!”

小梅轻轻一笑:“你是为国家做了牺牲的,我们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对每一个伤兵,小梅都是这样耐心的去服务。报到不过几天,病房里窗户亮了,墙壁洁净了,地上再不是乱扔着垃圾,伤兵的身体天天都擦洗,衣物被褥都消毒,病房里一种淡淡的来苏尔的气味,伤兵们都安静了。

只有小梅自己知道自己付出的劳动!

虽是年轻,当夜幕来临,她回到自己的宿舍里躺下,身上到处都是酸痛。从早到晚就没个歇息的时候!但是她内心很充实,为自己军队的弟兄做了点事。

那些兵,虽然大多粗齿,却也知道爱惜对他们好的人。谁也不对小梅发脾气。伤兵离院,总要来对小梅敬个礼,说个谢谢!

没有多久,整个医院就都知道“倪护士”了。小梅姓倪。

小梅也渐渐习惯了这些伤兵。他们大多是农民的儿子,离开土地,走上战场,内心深处,对土地是有怀念的。医院生活是安静的,正好让他们想念家乡,想念父母亲人,想了,总希望找个地方诉说一番,很多伤兵都来找“小倪护士”诉说。

打仗的时候,他们是勇猛的,可是谈到生活,他们只是一些大孩子。

有一个机枪手,河南人,竟然对小梅说,他有个弟弟,没有媳妇,希望小梅将来嫁给他弟弟!“俺弟弟可是一条汉子!”那个兵绘声绘色地说:“懂得好多东西,读过小学!又顺实,脾气又好,和俺不同……”

小梅注意地听着,让他讲下去。等他讲完,才轻轻说一句:“咱们现在还不能谈这个是吧?日本鬼子还占着咱们国家哩!什么事情,都要等到战争结束是吗?”那个兵忽然发现自己在讲童话,不好意思地笑了。

为了他们是从死亡里逃生的人,小梅从不伤他们的心,永远是那么温存,那么轻柔,使这些兵们在这里真正从身心得到休憩。

等伤养好,除了残疾要回乡,其他的都要返回前线。他们来给小梅辞行,一个个雄赳赳的,大家都笑着,说着,好像他们是去旅游的!小梅知道,他们的命运未卜,说不定……

那个河南的机枪手在出院后没一个月就阵亡了。他所在的连队担任大部队的后卫,被敌人围住,打了三天三夜,弹尽粮绝,从连长到士兵没有一个活着的。小梅听到这个消息偷偷哭了。

那个兵是抬着进来的。那是个雨天,运送伤兵的卡车一辆接一辆,人们用油布把一个个担架蒙得严严实实,护士们撑着伞,把担架接进医院来。

全医院取消一切放假,进入紧急状态,所有医生都进入病房,手术室里的灯光没有熄过,外科大夫都不能休息,日夜奋战在手术室里。实在站不住了,由几个护士搀扶着在医疗床上躺一下,喂一点流质食品,擦擦身,过一会又去手术台。

这个师打得很苦,几天几夜,反复和敌寇肉搏,士兵拼光了,下级军官也拼光了,连团长一级都没剩下几个了。送下来的伤兵,真是九死一生!医生们都下了决心,就是拼命,也要把他们救活,不能让他们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医院里。

实际上,有些伤兵在路上就已经牺牲了。还有的刚上手术台就咽了气。医生护士们都发了急,速度加快再加快,先抢危急伤!

那个兵就是危急伤。

头上两处,肋骨有一处刺刀伤,小腿被子弹打了对穿,失血多,他一直昏迷不醒。

护士们一边为他解着衣服,一边流泪:是什么样的精神,使他在受了这么多伤之后,还伏在沙包后面射击!我们的援兵到达的时候,那里只有他一个人,拿着一支步枪,很慢的朝对面射击,一看到援兵,他就瘫痪倒地。

为他主刀的是本院院长,这个留学德国的博士,战争以来,不知道治疗了多少伤兵,但一个兵身上这么多处受伤,也不多见。腿伤不算,一颗子弹从腮帮穿过,额头上中了块炮弹片,最危险的还是那处刺刀伤,日本兵捅得很重,刺裂肋骨,已经伤到了内部器官,好在伤口不大,血已经凝固,否则他极有可能牺牲在路上了。

手术进行了五个小时。最后,青春的生命力胜利了,他被活着抬下手术台。

昏迷着,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但是呼吸已经正常了。

小梅日夜守护在他床边。隔一会,去摸摸他的额头,看体温是否正常,隔一会,就要换药瓶。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永远那样闭着眼,以至于小梅害怕地想,他会不会就这样睡过去?幸好在第三天,他弱弱地睁开了眼皮。

小梅喜得双手合掌,朝天作了几下揖!

伤员漠然看着小梅,嘴唇蠕动了几下,小梅伏下身去,把耳朵放在他唇上,听见他无力地问这是哪里?

小梅掩不住高兴,笑着说:“这里是武汉,是后方!你在医院里,你活过来了!”

那个兵听见,也笑了一下,但是显然头疼,嘴巴张不开,又闭上了眼。

又过了两天,他能说话了,也能吃流食了,小梅拿来稀饭喂他,牛奶奇缺,但她还是想法子搞到了一点,一勺一勺喂进他嘴里。这手术是院长亲自做的,院长来看了两次,对伤口恢复比较满意,但是指出,伤员的营养要迅速跟上,他失血太多,虽然输血了,体力是严重下降的,只有营养跟上去,才能使伤口恢复。

当务之急是要让伤员吃东西,可是伤在腮帮上,不能咀嚼,这是大问题。食堂送来一罐鸡汤,伤员一口口把汤喝了,却眼睁睁地看着鸡肉没办法。小梅想了想,对他说:“你这个时候了,就不能嫌脏,身体要紧!”小梅拣一块鸡肉,放进自己嘴里咀嚼着,嚼到稀烂了,吐进勺子里,喂进伤员嘴里。伤员的牙齿不能咀嚼,口腔其他肌肉还能勉强蠕动,看着他的嘴部似动非动,最后咽喉那里突出一下,一块鸡肉咽下去了!

小梅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伤员可以吃东西了,这给她的快乐是无尽的!

一餐饭,要喂一个多小时,伤员吃得满头是汗,小梅也累得满头是汗。她顾不了自己,拿干毛巾去给伤员擦背心和胸前。

一屋子的伤员,都含起了眼泪!这些在战场上刺刀见红的汉子,此刻被一种深深的从未有过的柔情统治着,这个小小的护士使他们震撼。

一天又一天,伤员在极其缓慢的恢复,现在小梅知道他叫林志忠,是一个连长,从四川出来抗日的,家里还有妹妹,还有一个老母亲。

林志忠能自己吃饭的那天,院长带着几个军官来了,他们亲切地看着院长,欣慰地说:“好了,好了,一条命被你救活了!”院长说:“我只是主刀罢了,倪护士的耐心护理才是关键的!”

军官们听了小梅的事情,肃然起敬。

能吃,能说话,能自己坐起来,林志忠柱一根棍子,在病房里走动。原来他是个快乐的学生军官,爱好文艺,喜欢说笑话,随身还带着一只小巧的口琴。暮色苍茫的时候,他悠悠吹起口琴,优雅的琴声从窗子里飘出,飘到院子里,树上准备暮宿的鸟儿都停止了叽喳,静静听着这天籁之音!

林志忠原是个学生,“9。18”那年,他看到国家面临威胁,没有升学,报考了军校,现在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基层军官。

长方脸,大眼睛,虽然脸上伤痕累累,也没有掩饰住英俊。

他那一口四川音,本来就与武汉话差不多,小梅给他打针,量体温,他驯服地做着小梅要求的一切。闲下来的时候,他给小梅讲笑话,讲部队里新兵怕鬼,夜里不敢站岗,他如何半夜里起来,去给新兵壮胆。

“就是这样一个怕鬼的新兵,一个人摸到敌人前沿,摔出十几颗手榴弹,硬是把一个阵地夺了回来!”

“他现在哪里呢?”小梅问。林志忠郁郁地叹息一声,没有回答。眼睛里有无限遗憾。

在那场残酷的战斗中,大多数战士都牺牲了。

多少年轻的男儿在战场上牺牲了!小梅的神色凝重。林志忠看空气过于沉重,笑了笑说:“不说这个了,打仗嘛,总是要牺牲的。说个我小时候的故事你听!”

“我小时候,出了名的胆子小!怕鬼,怕黑,怕走夜路,怕野物。天一黑,我娘就把我揽在怀里,说是不怕!你看!”他嘿嘿笑起来。小梅也觉得有趣。这样一个在战场上顶天立地的男子,竟然是这样的胆小鬼出身!骗人的吧?

“真的,不骗你。”林志忠说:“人都是逼出来的。那些新兵,开始连枪都不敢放,后来挺起刺刀和鬼子拼命,都是逼的。好了,言归正传,说胆小。我的胆子小,可是我的一个堂兄比我胆子还要小。我的胆小是怕黑,他的胆小是怕疼!那才是夸张。手上生了一个小包,也要叫疼,他娘比我娘还要惯使孩子,孩子说疼,娘就跟着一起喊疼!”他又嘿嘿笑起来。这回连小梅也笑了。

“偏偏怕疼的人遇到疼事情!”林志忠说:“有一回,他和我们一起去爬树,从树尖上掉下来,卡在树丫上,把两个肩膀都卡脱了臼,两只胳膊都反过去,向身子后面硬着,就是不能拿到前面来!”他做出胳膊别在身后的样子。

“我的婶娘急死了。赶紧找大夫,是我们那里最有名的治跌打损伤的赵跛子。他来一看,说不要紧,只要稍微动一动就好。可是有一条,是要疼一下的。我婶娘一听见疼就着急了,说千万不行,她的宝贝儿子就怕疼。怎么办呢?赵跛子一笑,说不要紧。”说到这里,林志忠停住了,问小梅:“你猜他怎么弄?”

小梅正听得上劲,忽然停了,着急地说:“你说嘛,我哪里知道!”

林志忠说:“好吧,我说。”这时候,已经有好几个伤兵围了上来,都催着:“你说嘛,说嘛,卖啥子关子嘛!”

“我们那里的天气,热天特别热。到晚上,男人都一色的短裤赤膊。那天,赵跛子喝了酒,叫街坊邻居都到门前,看他治病。一下子,男男女女来了好几十个!赵跛子吩咐把我堂兄请出来,赤膊短裤,两手朝后硬着,就那样傻傻的站在台子上,他打着背手,围着堂兄转,一句话不说。”

“忽然,他伸出手去,把我堂兄的短裤裤带一下子扯断!眼看着那裤子就往下滑!一分一分,一下就滑到了肚皮那里!我那傻子堂兄叫了起来,一个少年,他要护丑啊!两只手在后面,帮不了忙,他急得叫娘,偏偏赵跛子拦住我婶娘,不让靠近。千钧一发之际,那傻子不顾一切,双手狠命往前一奔!啪啪两声,脱臼的肩膀自动合上了,刚刚来得及把裤带拉住!”

周围,伤兵们早已笑得前仰后合,连小梅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过,才知道这是个叫人害羞的故事,便用手捂住嘴。

林志忠,一个青年军官,能打仗,有文化,上级很器重他,伤还没好全,就有人来了。

来的是部队的一个参谋。他找了院长,说有一支补充部队,急需军官,部队决定调林连长去那支部队,做营长。至于还没有痊愈的伤,部队也有医生,一定会精心治疗好的。

部队的事,说走就要走。军人,也没行李,那参谋就催着上车。林志忠请那人等一下,他去找小梅告别。

小梅正在给一个伤兵换药,猛然听见林连长立刻就要走,竟一下子呆住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林志忠,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伤兵,是她一点一滴的救活过来的。她给他嚼饭,给他喂水换药,夜里,看着他沉沉睡着,她是那样期盼,盼着他一下子好起来。就像一个辛勤的园丁,眼看着自己辛苦栽种的树苗,经过播种,灌溉,养护,已经成长茁壮,却立刻就要从眼前消失!

尽管也知道,迟早他是要走的,可是也太突然了!

过了片刻,小梅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说:“好啊,升迁了,好好干啊!”忽然觉得心里难受,直怕自己掉下泪来,拼命忍着。

林志忠沉默一会,看着小梅说:“倪护士,我的命是你给的,这一辈子,我记着你的恩德!要是我不死,等战争结束,我一定要报你的大恩大德!”

小梅说:“别那样说啊,是我该做的啊!你去吧,人家等着哩!”眼泪已经落下来了。

说话那参谋又来催。林志忠一个立正,向小梅行了个军礼,转身和参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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