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半夜了，月光皎洁。顾雪融背着苏木走在茫茫雪原上，低声喘气。
“顾，你累了吧，休息吧。”
“不，我不累。”顾雪融说，她不知道那颗丹药能让苏木撑多久，必须赶快找到落脚点。
“你的故乡有这样的月亮吗？”
顾雪融望向天空，那是一面极其冷峻的月刃。
她说，“不，没有。我们那里的月亮都很饱满的，又大又圆。我们那里秋天也很暖和，晚上可以坐在亭子里看月亮。”
“我们这里没有秋天，”苏木说，“只有冬天和夏天，夏天很短，那时候稍微暖和一点，不下雪。”
“是吗，那你们什么时候休息呢？你们平时做什么呢？”
“打猎，把动物的皮剥下来晒，鞣好，等到不打猎的时候拿到镇子上换粮食。”
“你也会打猎？”
“我跑得比狐狸还快呢。”
“是吗？”她笑。
过了一会儿，苏木说，“顾，我不流血了，我能睡觉吗？”
“不，别睡。”
“顾，你是好人。”
“对，我是好人。”她学着苏木的语气。“为什么又说？”
“你拼命救我。”
“那是因为你拼命叫醒了我，你救了我，我也救了你。”
苏木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顾，你教我学剑吧。”
“是救人之剑？不是杀人之剑？”
“嗯。”
“为什么想学？”
苏木想了想，说，“我想保护你。”
她笑，“一定要保护我？”
“是。”
“不，你应该保护天下人。”
“……”
“想不明白？”
苏木沉默。
“只拯救一两个人是没用的，你的族人还在被欺压，这个世上的普通人还在遭受苦难……我们今天遭受的，还有很多很多人也在遭受，但也许他们已经死了。”
苏木不答。
“想不明白？——还是，觉得和你没有关系？”
“我以前只想保护亲人，现在只想保护你。顾。”
她笑，“那你要这样想，我的心愿就是保护天下人，所以如果你想保护我的话，你也要去保护别人，你明白？”
苏木沉吟少顷，点头答应。
……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天色蒙蒙亮了。
顾雪融很累了，昨晚只睡了一个时辰，再加上前几天积累的疲劳，她只能屏息全力背着苏木前行。她登上一片高坡时，望到遥远的雪原外有一片黑色，那是成群的建筑物。
她惊喜道，“苏木，苏木，你看到了吗？找到有人的地方了！”
苏木没有回答。
“苏木？你还好吗？”她抬起右手往后摸，摸到苏木的头发和面颊——气息还在。她轻拍对方的面颊。
苏木醒了过来。
“抱歉，顾，我太累了。”
“没事了，打起精神，我们已经找到地方了。你能看到吗？就在前面那座山脚下。”
“我看不清，顾。”苏木眼前发黑，他失血太多，又十分疲惫。
“没事，真的有，我已经看到了。你再坚持一段时间，我马上就过去。很快的。”
顾雪融急促地说着，背着苏木往山坡下面疾走，轻轻喘气。
苏木很累了，又闭上眼睛。
顾雪融不要命地加速狂奔。
那是个很大的镇子，大门这边竖着一排四五米高的木栅栏。顾雪融奔到门口时，几乎精疲力竭，头发粘着汗水飘舞，又被寒风冻硬。脸上肮脏油腻，衣服也破损得厉害。
门口的士兵作势要拦她。
“什么人！”
“中原人，我是中原人。”顾雪融扑到对方面前，苏木早已奄奄一息。她接着说，“让我过去，他快死了，快让我进去。”
那拦路的士兵也被她这副样子吓到了，身后坐着的另一个士兵走过来捏着苏木的脸看了一眼，说，“这是冰族人？不行，他不能进去。”
“他快要死了，我要找个医师。你们让我进去，他快要死了。”
“不行，我们不能放冰族人进去。”两人作势要拦。
顾雪融忽然暴起，一脚踢翻面前的士兵，抢出去两步，直接拔剑指着后面的另一个士兵。
“别跟着我！”她怒喝，“我会杀了你！”
那士兵吓呆了，不敢乱动。
顾雪融旋即转身跑远了，这时候街上有不少行人和摊铺。
她随便拦住一个行人问，“先生，医师在那里？这里的医师在哪里？”
那个男人远远就望见她背着一个冰族少年跑过来，这时候只是使劲地摆手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吧。”
顾雪融立马截住几米外另一个行人问，“你知道医师在哪里嘛？在哪里？”
那个人同样极度害怕和她说话，只是低着头不停拒绝，说我不知道。顾雪融一连截住四五个人，人人都很惊恐，像是急切地想撇开干系的样子，使劲拒绝她。这时候街上人很多了，近处的人只是躲着她，隔了几十米外的路人则探头探脑望着这边。
顾雪融越发焦急了，她忽然抬剑，直接压在面前一个农夫模样的中年男人肩上，大声说，“带我去见医师！别说你不知道，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人吓坏了，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顾雪融推他一把，让他带路。路上看客很多，议论纷纷，顾雪融几乎要狂乱了，她回身拿剑横扫一圈，对所有人说，“谁敢跟过来？我立马杀了他！”
那些想要跟过来看热闹的百姓见状停步了，没人敢说话。顾雪融瞪视所有人一圈，然后返身跟上农夫。
大概走了一两里路，来到镇子中心地带，农夫把她领到一家宅门前面，说就是这里了，慌忙跑开。顾雪融没管他，扫了一眼大门，门匾上写着济世救人，两边竖有不少锦旗，看起来的确是治病救人的地方。大门开着，她直接跑了进去。
进门之后是个院子，有几个小孩在玩耍，好奇地望着冲进来顾雪融。她不理那些孩子，径直冲向中间的大堂。这时候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迎上来，轻喊，“姑娘有什么事？”
“我背上的人快死了，你快救救他。”顾雪融焦急地说。
“姑娘别急，家父正在殿内看病。”他走到顾雪融面前扶住她往前走，同时扫了一眼苏木，“这是冰族人？姑娘，我们——”
“别说你们不救他！”顾雪融忽然暴起，长剑出鞘压在对方锁骨上，“带我进去！”
那年轻人先是一惊，然后阴沉地望了两人一眼。顾雪融往前推他一把，使他转过身带路。
年轻人被剑逼着走进大堂，转入一面侧门，里面正坐着位面容清瘦的男人，五十多岁样子，留着长须。他正和边上的人说话，看到顾雪融押着年轻人进来，连忙起身问，“怎么了？”
“救人！”顾雪融低喝，单手把苏木解下来放到一边的红色木椅上。她右手举剑抵着年轻人，瞪视面前的医师。
清瘦长者望了苏木一眼，看到他胸口的重伤，不禁唏嘘，随后看到对方蓝紫色的短发和冰族人常见的冷峻面庞。
“这是——”
“冰族人。”顾雪融说，“你们必须救他，否则我立马杀了你们——只要你现在说个不字。”她右手的剑在年轻人的脖颈上压实，渗出血来。
医师看到她决绝的神情，沉吟了两三秒，旋即说，“我们救他。”
顾雪融如释重负。
“父亲——”年轻人忽然低喊。
“听我的话！”医师打断他。
医师靠近苏木两步，仔细看了一眼，又转头对顾雪融说，”姑娘放下剑吧，我们都是文弱医师。现在要开始救人了。“
顾雪融收剑。
“鸣儿，把他抬到东房。”医师说。
年轻人不愿动，他涨红了脸，压制怒气的样子。顾雪融这时急不可耐，又要发作。
“快去！”医师低喝，年轻人总算动了，抱起苏木往外走，顾雪融紧跟在后面。
刚才的病人匆忙走了，医师招呼下人准备。
这时候三人来到东房，房间里很空旷，中间是一张很大的木板床，四周放了很多器械，靠近门口这端烧着火炉，房间另一端摆有很多瓶瓶罐罐，温度适宜。
年轻人把苏木平放在木板床上，脱去他的上衣。
伤口触目惊心，箭身周围的组织破损得厉害，又覆盖了厚厚的血痂，到处都是血迹。
这时候医师领着一个下人进来了，站在床前观察伤口。
“这是箭吗？要取出来。”
“是。”顾盼说。
“受伤多久了？”医师盯着苏木的伤口说话，“伤口破损了很多次。”
“昨晚受的伤。”
“这么久？”医师惊呼，“没做处理竟然活到现在。”
“我给他吃了药。”
“什么药？”
顾雪融把随身的包裹打开，把药全都倒出来，捡出之前的丹药瓶子。
那医师取出丹药看了看，又用鼻子闻，轻轻舔了一下。
他喃喃道，“竟然是复命丹……”又看了顾雪融一眼——这个姑娘来头不小。
“有救吗？”顾雪融问。
“有救，放心。”医师说着，放下药瓶，又开始端详伤口，同时吩咐旁人准备器械。
忽然，一个下人从院子里冲到门口，喊道，“先生，先生，官兵来了，好多官兵，上百号人！”
医师停下动作，望向顾雪融，“姑娘——”
“继续！”顾雪融断喝，“我去打发他们，你们把他救活！”
医师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