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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富士山下(2)

“知道了吧!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山竹子在讲完故事后就消失不见了,只有林东君自己还坐在那里,茶已经凉了,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只能听出是个女人。有些时候,淡定是因为内心强大,而有些时候是习以为常,林东君一定是第二种。

人们从懂得爱情这件事存在之后开始,便也开始了矢志不渝的相信它,没什么理由就是觉得那是一件很美的事情,向一心向往桃花源一样向往能够有一段故事里面的爱情。

我们从小就被一个又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洗着脑,像是钱钟书先生说的那样“围城中不受教育的人,因为不识字,上人的当;受教育的人,因为识了字,上印刷品的当”,谁又能保证这一段段道听途说来的故事不是被篡改过的呢?所有以艺术形式呈现出来的作品无不寄托着作者对于内心美好事物的向往,生活中的缺憾便让塑造中的人物去完成,这样说来,这一切也就成了从来都没有实现过的了。

“这样不也挺美好的吗,只是结局不够完美罢了。爱情就像是爱上了富士山,你自己走过去靠近它,可以观赏它,即使最终不能拥有它,来过了,也就足够了。”林东君喝了一口凉茶,淡淡的说。

“你似乎看开了爱情。”

“是不纠结于此。知道为什么美好的爱情都没有相携一生的结局吗?因为如果真的一直走下去了,无论是多么美好的事情都会被现实中的鸡毛蒜皮所磨灭。想想一下,罗密欧与朱丽叶四十岁的时候,朱丽叶让罗密欧去买瓶酱油。我们连女神上厕所这样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放在女神身上都觉得是一件煞风景的事情,更何况是影响了这么多人的爱情故事呢!它们之所以美好是它们已经变成了‘神明’,神明身上没有俗人的俗气、污垢,一旦沾染了世俗,再美好的开头都不会看到翻转成家庭伦理剧一般的结尾。”

“哈哈哈!”女人笑了,“那画面太美我有点不敢想象。”

这事林东君才意识过来自己该回头看一眼了。

凌晨一点钟,花鸟虫鱼都已经睡下了,四下里尽是幽静。民宿里除了林东君的房间其他房间的灯都关了,只有院子里的一盏灯和长廊里林东君头上的那一盏灯。这样干净的夜实在难得,又怎么忍心就在睡眠中度过,还好有“人”来聊天了。这是林东君心里真实的想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拒绝孤独无聊的晚上,和鬼一起聊聊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女人是从屋里走出来的,鬼的出现永远是没有声音的,因为它们是缥缈的存在。她是个现代人,一身飘逸的亚麻质地的衣服,梳着简单的马尾,脸上干干净净,帆布鞋,十足的文艺青年打扮。女人站在门口,见林东君回头便向前走了两步。

“嗨!”林东君转着身子和女人打招呼,“中国人?”

女人点点头,“北京人!”

在国外遇见中国人,或是在外地遇见同乡,总有一种老朋友见面的亲切感,不存在任何初次见面的生疏。林东君招了招手示意女人坐下,自己起身进屋取出一只小茶杯,把茶壶下面的烛台重新点燃后坐下。

“是我打扰到你了吧!”林东君问。

这话说的没毛病。你每次住进一间酒店房间的时候,都很有可能打扰到其中原本的住户,这就是为什么在酒店刷开房门前先敲三下门,然后从门的一边进入房间的原因。如果里面有住户,你的敲门声就是提示它不好意思你要暂住几天了,从旁边进入是对里面主人的尊重,只有它看到了你的尊重晚上才不会打扰你的好梦。

“你做的很好,只是一个人呆久了有些无聊。我知道你能看见我,所以出来了。”

林东君侧脸看了看女人,虽然面色苍白却随和恬淡,“我叫林东君,我很少和鬼魂介绍自己,因为我怕一旦被记住就会被纠缠,不过看你不像是怨气那么深的人。”

女人笑了,“我知道,你刚一开口说话我就知道了”,林东君吃惊的看着女人,“你的节目在网络上有人转载,听得人很多,我也是其中一个,我叫莫晗。”

“莫晗?”

莫晗拿起茶壶,在杯子里倒了些水,然后用手指蘸了蘸水在榻榻米上把自己的名字写个林东君看。

“这不是你的真名吧!”林东君问。

“大家都这么叫我,这是我的笔名。”

“你是作家?”

“我是一名编剧。”

“你为什会在这里?”

“这是我和他一起住过的最后一个地方”,莫晗凝望着远处的富士山,“哪里是我们一起走过的唯一一处景色,我的骨灰撒在哪里。”

说这话,莫晗的嘴角泛起一丝幸福的微笑,笑容虽然很浅,但看得出那是从心里散发出来的笑意。这样一个干净脱俗的女子在这样幽深静谧的深夜,又散发着这样真挚的笑容,此时此刻,世上恐怕也没什么能比这美好的了。林东君像是在欣赏一幅美丽的画,他默默看了一样莫晗,然后和她一起凝望着富士山。这画用眼睛看都是亵渎,只能用心去感受那份美好。

“他?你的爱人吗?你们分开了?”

“算是吧,也不是,因为只有我这样认为,他~”

“他拒绝了你?”

“他在富士山下消失了。”

“你~等他?”

“不,我只想留下来看看这里发生过的爱情。”

果然是文艺青年,连死亡都可以说的如此云淡风轻。

莫晗说的那个他叫韩晓,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北京西单外的一家咖啡店里,莫晗正坐在一个靠窗的地方认真的写着新构思的一部电影的梗概。莫晗拎着一个装着小提琴的琴匣走进了咖啡店,店里的散座都坐满了,只有莫晗这里是她自己一个人,韩晓拿着咖啡走过去,礼貌的问莫晗自己可不可以坐在她的对面。

莫晗被韩晓突然的打扰打断了思路,照平时来说,她一定会拉下脸来看着那个人,但是当她看见韩晓时,脸上所有肌肉的走向都不由自主的向上走起,好像脱离了地心引力一般。她面前站着一个长相十分干净的大男孩,白衬衣,浅色牛仔裤,白色的帆布鞋,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脸上,配上他温柔无害的笑容让莫晗无法拒绝。莫晗笑着点头让韩晓坐在了对面。

韩晓从咖啡店的前台拿过一本旅游杂志,那期杂志整整一起都是在介绍关于日本旅行的吃喝玩乐,韩晓粗略的翻过前面几个单元,当翻到富士山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仔细的阅读每一个文字,脸上还泛起满意的微笑。

“你喜欢富士山。”莫晗盯着韩晓的那本杂志先开口说了话。

“对,很早之前就想去了,只是没有攒够钱,一直拖到现在。”韩晓回答的时候显得有点害羞。

“我也很喜欢富士山,之前去日本路过过,很美,但只是匆匆一瞥,如果时间允许真的还想再去一次,就在山的附近住上一阵子。”

韩晓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莫晗,有匆匆低下了头。莫晗看到了他放在脚边的小提琴琴匣,“你会拉小提琴?”

韩晓点点头,“看样子你一定拉的不错的。”

“唉~”韩晓叹了口气,“那又怎样,没有钱还不是只能当一个普通的琴手,平时靠给孩子做家教多赚一点钱。”

对于在北京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莫晗来说,她很明白韩晓此时此刻的境遇,虽然他只说了短短的一句话。在北京,没钱,没背景,即使再有实力也得靠运气。

“你知道吗?富士山的七八月份最美了!我喜欢七月份,那时候的山顶上还有没有化尽的积雪,远远望去就像是云端上的一座小山峰,想想都觉得美极了!”莫晗有意的岔开了让人不愉快的话题,而且这个话题奏效了。

“我看了很多的攻略,我也喜欢七月份的富士山,那一定时最美的。”在说起富士山的时候,韩晓的眼睛里闪灼着渴望的光芒。

那天下午莫晗没有再写一个字,两个人坐在那里一直聊到咖啡店打烊,这是两个人才发觉到天都已经黑了。韩晓趁着莫晗去洗手间的功夫买了单,为了感谢韩晓莫晗用结账的小票给韩晓折了一个纸鹤送给了他。他们的初遇是在四月份,莫晗说如果有缘,就在七月份富士山见。

其实莫晗心里根本就等不到七月份再和韩晓见面,因为她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确定她会爱上这个人,而事实也确实如此。韩晓小心翼翼的把小纸鹤捧回了家,生怕哪里会压到折到。回到家,打开灯,韩晓仔细的赏玩着这只初次见面就如此投缘的姑娘送的礼物,他发现就在纸鹤的一个翅膀下面有一个用签字笔写上的电话号码,他毫不犹豫的照着这个电话号码发出了一条短信。

“你真的可以等到七月份再见吗?我想我等不到。”

此时此刻,莫晗的手机就摆在面前,她心心念念着手机上可以看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当短信提示响起的瞬间,莫晗就想是第一次在电视里看见自己的作品一样兴奋。

“你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看到莫晗的回复,韩晓提着的心落地了,他无比兴奋的吻了一下手机屏幕。

“明天,老地方见,我分分秒秒期待着。”

“同样期待着。”

韩晓就在咖啡店上面的写字楼教小孩子小提琴,每天下午莫晗都会带着笔记本到咖啡店,一边写剧本,一边等韩晓下课。她跟店里订下了床边的那张桌子,那里不会接待任何客人。莫晗的剧本讲得是一个爱情故事,她把主要内容讲给韩晓听,韩晓给了她很多的意见,甚至把他们第一次发短信的内容放进了台词。两个人一起做富士山的旅行攻略,七月初二人一起登上了飞往日本的飞机,在飞机上莫晗写下了他们当时的心情,以及幻想着到了富士山后的情景。

我们下了飞机,直接奔向富士山,那时已近傍晚,白色的山顶映着红色的晚霞,他会抱紧我欣赏着富士山日落前的最美一刻,然而与他在一起,分分钟都是最美的。我们住在离富士山不远的民宿里,出门就能看见富士山美丽的身影,我们坐在长廊下喝茶,我将故事给他听,他是我故事的第一个听众,直到深夜我们相拥睡去。

到了日本,真的一切就像是莫晗写下的那样,韩晓在富士山下抱着莫晗,两人忘情的亲吻着彼此,他们就住在林东君住的那间屋子,聊天到深夜相拥睡去,但是第二天,当莫晗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的时候,韩晓却不见了。韩晓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在人间没有了任何他的痕迹,莫晗一个人伤心落寞的回到了北京,从此心中便多了一份沉闷。后来,莫晗被医院检查出了淋巴癌,三个月后就去世了,直到她去世前韩晓都再也没有出现过。她临终前的遗愿就是到了来年的七月把自己的骨灰撒到富士山。

“你相信他会再来到这里?”林东君喝了口茶。

“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地方。”莫晗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富士山。

东方渐渐的泛起黄晕,太阳快出来了,林东君转头看,莫晗已经不见了,他站起身来回到屋里睡着了。他梦见了唐玄宗和杨玉环的故事,梦见了白居易的《长恨歌》“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林东君翻来覆去的想着韩晓到底去了哪里,是死了吗?还是藏了起来。他为什么要不声不响的离开。他随手拿起手机,搜索器莫晗的名字。

原来莫晗真的是一个编剧,还参与过不少有名的作品,“难不成韩晓是觉得自己配不上莫晗才消失的!”林东君心里默默的想着。忽然他在手机上看到了一篇关于莫晗的新闻,新闻上说莫晗生前遗作《富士山》即将上映,故事讲得是一对男女因为都喜欢富士山而相逢结缘的故事。

《富士山》的故事就是莫晗的故事,但不知是她把自己写进了故事里,还是她走进了故事。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心中常留一份理想的爱情,它总会在某个地方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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