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中,耳边响起马蹄击打地面极有规律的“踏踏踏”声。就在拐弯时,阿七终究忍不住转身掀开帘子去看站在十里长亭遥望她的梅长苏。可她掀的时间太晚,只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黎刚,阿七心下一叹,心底有个念头突然冒起来,若是自己不那么强硬,那自己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怅然若失,心似空了一大块般,整个人也跟着空洞洞的。
可再怎么难过,阿七还是随来接她的何二会靖北。出了廊州,何二并未真的像对梅长苏说的那样走陆路,而是带着阿七在另一处码头,上了早就包好的船只,冬日淮河水流不大,逆流而上还是行的。
一行人在船上行了几日,来到义阳县渡口下船,往西北而行一两日便能进入如今属于大燕的地盘梅县,再由梅县近两年修的商道直接回靖北容城。梅县虽是新附,但因薛漠奏请燕帝开了商道,吸引到往来客商,穷困多年的梅县一下子繁荣起来,因此,梅县之人十分归顺大燕。
“主人,前面有个茶摊,不如停下来休息一番?”
“好。”
下了马车,阿七发现这茶摊很热闹,出了往来准备回家过年的商贾还有一些衣着破旧、拖家带口难民模样之人。
“这......”阿七皱了一下眉。
“这是南梁的灾民,今年南梁西北方向的一些县遭了大旱,周围士绅豪强借机吞并不少土地,已经有许多人卖身为奴,从平民变成奴仆,也有些人想到外地讨条生路,渝国他们是不敢去的,倒是我们北境一直愿意吸收外来流民,所以他们都愿意去碰碰运气。”
“有人就有力量。”阿七点头,觉得薛清兄做的极好。程寒峰兄长也说过,人会用自己的脚来说明,哪里的民政好。
“您是薛公子吗?”一个沙哑的女声从一侧传来。阿七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竟然是一个带着小童,穿着破败的女子。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犹如饥饿之人看到了食物,整个灰扑扑的人就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我是。”阿七点头,“这位夫人您是......”阿七站了起来,她可以确定这个人认识她。
“小女子姓王,名翠翘,九年前曾在长安附近的骊山上,见过公子。”名为王翠翘的女子说完,立刻叫身边的小童打招呼:“天赐,快与薛公子道好。”
那名天赐的小童此刻不复方才的紧张,进退有度地上前,对阿七躬身行礼:“学生王天赐,拜见薛公子。”
“快请起。”阿七上前,扶起小童,打量起他来,发现此子脸上虽灰但耳朵脖子处却并不太脏,仔细打量,这五官也是很清秀的,阿七扭头看了王翠翘一眼,发现她亦是如此,想来是为避免麻烦,方把自己弄的这般狼狈。也对,一个独身女子带着一个小小孩儿外出,是很危险的。
“薛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王翠翘面露尴尬地问阿七。对上阿七不解的眼神时,慌张地道:“我家天赐十月时刚满八岁。”
阿七愣了一下,然后脑子轰隆的响了,她此刻已经猜出王翠翘的意思,但她看到那叫王天赐的小童已经竖起耳朵,眼中有些若有所思意味的眼神,便知这个孩子比她想象的要聪明老成,开始的慌乱,完全是装的。
阿七摸摸王天赐的头,笑着道:“我晓得了,看你的样子,怕是原来的地方住不下去,只得背井离乡,想去靖北容易,可把这孩子好好养出息却难,所以你想请我为你的孩子引荐,对吧?”阿七给了王翠翘一个眼色。
王翠翘立刻会意,道:“是,还请公子帮忙。”说着再次向阿七行礼,阿七受了,然后邀请她道:“你一个女子带着个小孩不方便,正好我也要回靖北容城,你们便与我们一道回去。”
王翠翘大喜,连连感谢。阿七只摆摆手,令何二派人到梅县买辆马车给王氏母子,当日一行人便不再前行,而是住在了梅县。
梅县冬日的夜很冷,今晚天气却格外的很不错,天空明净,一轮细细的弯月配上漫天璀璨的星斗,坐在院中的阿七手里捧着汤婆子,静静地数着星星。
“郎君,王夫人来了。”扶柳上前禀报。
“请她进来。”
“薛公子。”
“王夫人请起,小王公子睡了?”
“洗过热水澡,倒头就睡了。”王翠翘说道儿子,脸上泛起一阵幸福的光晕。
“你今天想和我说什么?”
王翠翘犹豫了一下,才艰难开口:“天赐,他,他是薛将军的孩子。”
阿七看着她的模样,揣测着她的想法,嘴上却问:“说说你与将军分开后的事吧。”
王翠翘一听,来了精神:“当年蒙将军厚待,送小女子归家,可家中不容,幸嗣兄出面,将小女子好好安置。嗣兄问我是要嫁人还是自己一个人度日,当时自是发现已有两三月身孕,自是不愿再嫁,便靠做些针线安稳下来,待生下天赐后,请嗣兄帮我到临县安家。用将军给的馈赠,慢慢寻找可靠中人,买了些田地,扮做寡妇,倒也安稳度日。天赐自小聪明伶俐,五岁时,我便送他到学堂开蒙。然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大旱,颗粒无收,今年又旱,只得卖掉许多田地,豪强劣绅从中盘剥,上等的水田地知卖得下等的旱地价,粮价又节节攀升,不少人都逃难去了,小女子怕此情况会越来越重,自是只能把田地全部卖掉,带着天赐逃难,小女子几番思量,想着带着天赐去靖北,一来,靖北境内十分安定,二来,若我将来有个万一,天赐到时候还有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