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惊愕地看着他,虽有预测,然而心底却也不大相信会有这样的结果,毕竟,现实版的叶公好龙,阿七见的足够多。阿七心中预测最大的可能是梅长苏他们会装糊涂,然后双方粉饰太平地继续相处下去,自己慢慢抽身离开他的生活。
一阵暗香飘来,味道清冽淡然,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有种悠远、飘渺、清冷的感觉,正是这种冷,令脑中一片乱麻的阿七渐渐清明起来。
“当我以母亲的身份没法解决时,我就用太后的身份去想,去解决。”薛太后的话忽然出现在她脑子里。
阿七收回目光,又看着那墙角处的梅花,再次感到自己的灵魂被撕裂成两个人,在她前面来回辩论。梅岭一役后,被重击的不止是七万赤焰军,还有一个半局外人阿七。
阿七她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容不得一份纯粹的美好,一个好的她与一个坏的她,两个阿七时常在她脑子里辩论,一争长短。此刻,她们又开始辩论,阿七冷冷地看着她们互辩分析得失。最终是黑衣的她一句话打动了她:“想想你的野心,为他而放弃值得么?你要将自己的一生喜乐哀伤都系于一个男子身上?”
“戚萱?你怎么了?”梅长苏伸手想要去推她。
“我不愿意。”梅长苏的手僵在空中,久久未能放下,原本脸上还刚刚晕起一点点的红晕迅速退去。
“为何?”此刻的梅长苏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是抖的。
“霓凰还在等你,她一直没成亲。”梅长苏胸口犹如被铁锤击了一下,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大口的喘着气,脑子里的思绪犹如有无数小虫在乱窜,乱的厉害。
忽然梅长苏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事,抬头看着阿七,逐渐冷静下来。“可霓凰以为我已经死了。”
“那又怎样?”
“若此刻的我,与霓凰的婚事还算数,那和你的婚事也算数。而且,而且,我,我,我的心上人是你,”梅长苏说出心上是阿七时,声音柔得似水,“不是霓凰,你的心上人是否是我?!”梅长苏直接起身来到阿七前面,挡住了她的目光,直勾勾第盯着她的眼,“你与我说句实话,好么?”
阿七轻呵了一口气,似喜似悲:“你说的没错,我的心上人是你。可我对你的这份喜欢,却敌不过我的野心。”
“你的野心?”梅长苏惊讶女子也会有除嫁个好夫婿外的野心。
“我与你讲几个故事。”阿七起身,把梅长苏刚才坐的垫子拿到自己身边拍了拍,事宜他坐下。梅长苏看了一眼那垫子,便上前坐下了。
“从前有个寒族出身的县官之女,因父亲得罪当地豪强被冤枉入狱,为救父出狱,女子必须凑够很多钱,但卖完所有家产都不够,女子最后自卖其身,委身一商贾为妾,用卖身钱救出父亲,后商贾大妇不容,被卖至风尘之地,幸得一恩客知晓其身世,为她赎身,并送她归于故乡。却不想,家中道她病亡,后来才知,其父因嫌她委身商贾,方做此决定。你说,那女子错了么?”
梅长苏闻言心中惊讶,想要开口,却被阿七抬手制止:“还有一女子,不畏强权,刚正不阿,善查悬案,因而得罪权贵,权贵利用手段,将其强行选秀入宫,想利用宫中阴私等弄死女子。”
梅长苏已经知道阿七说的是自己的大嫂铁氏,同时也看出阿七的情绪不对,却不能阻止她。
“还有一个女子,出生的时候,遇上了天灾人祸,其父听信流言蜚语,便要溺死那婴孩,其实他已经把孩子放到水里去了,”此刻的阿七面上平静,眼神却似有岩浆在翻涌。“后来那婴孩被母亲救了,可也因那些流言蜚语不能留下,被送走了,先是送到一个山里,后来那孩子回来后,为了家人又离开,去了一个荒漠之地呆了好多年,孩子还曾被一个武痴抓住,受了很多苦。最后终于回家了,家里人想为她谋求一个好姻缘,却因这样那样的事被拒绝。”
“这些我都听姑父说过的。”
“最后千难万难的还是定了亲,可就在成亲前,天降横祸,女子的兄长被俘,要拿女子去换。女子决意若无法挽回,便去换回最亲的兄长,去找那个对她说,你比任何事都重要的母亲时,却无意中听到母亲建议另一个兄长拿女儿去换回儿子。女子最后去了,也拉着很多敌人一起死。”梅长苏愣愣地看着阿七,心中又酸又涨又疼,难受之极,喉咙里似塞了一团棉花,堵的人说不出话来。忽然手背上一凉,低头去看,一滴一滴的水凭空出现,落在他的手背上。目光之下,忽然出现一方手帕,抬眼一看,是阿七的。此刻的她依旧在看那雪白的梅花,或许是梅长苏没接过去,便手指一松,手腕翻转,那手帕落在梅长苏手背上。
“那些听信流言蜚语之人真是愚蠢之极。”梅长苏声音低哑,怒诉那些人的愚蠢。
阿七却嘴角挂着生硬的笑,“有一年在长安,我就是在一片开着梅花的梅树林中,听到别人对我的嫌弃的,不是因为流言蜚语,而是因为另一些在燕国或许会受未来新帝打击的缘由。可笑的是,那时女扮男装的我,只是随意发表了对匈奴之地的见解,转天便有人来对我伯父说,吾家有淑女,汝家亦有好郎君,愿结秦晋之好。”
“后来我就在想,那个舍身救父的女子有错吗?她有大孝,可她的父亲却不认她,抛弃她;那个秉公执法的女子有错吗?她有大忠,可朝中权贵却用这样的阴私卑鄙手段对付她;那个遭受流言蜚语的女子有错吗?她有勇有谋,可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阿七看着梅长苏,声音轻的像风一吹便会飞的很远的柳絮:“你说,她们有错吗?”
“没错,她们没错!”
阿七笑了“对呀,我也觉得她们没错,可究竟是谁错了?”
对啊,是谁错了,梅长苏心里裂裂地疼。
“我现在已经知道是谁错了,是这个世道错了。若世道没错,那她们唯一的错,便是她们是女子。”阿七笑得有些残忍味道,“若戚萱还活着,这世道绝对容不下她,这么狠的女子,不但人人会避之如蛇蝎,她还会被人从神坛上扒下来,被所有人,一口一个唾沫给淹死。”
“你可以有另外的身份......”
“当我没死,挣扎着活下来,我就想要活的像个人,想要做出一番事业。”
“你其实可以......”
“我明白你想说的,可这世道,女子的成功全都得系于男子身上,我不想做藤蔓。我从小被当做男子一般教养长大,就像这林中鸟,若做女子,便得宅在家中,犹如林鸟入牢笼,大约会死......有时我也曾想过,若我是从小当做女子长大,或许就不会去奢望那些很多人觉得女子不该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