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寨虽然不大,但也有上千人,而萧帆的奶奶更是寨子里唯一的一位巫医,寨中的每一位寨民几乎都受过她的恩惠,是此次日清晨,全寨的人尽是自发集结来给萧帆奶奶送行。
萧帆披上寿衣,他跪在盛放着奶奶遗体的棺材前,重重地磕了九个头,而后起身,四周早已准备好的寨民上前,抬起棺材,默然朝寨子的宗祠行去。
天上飘着毛毛细雨,原本燥热的天气似乎也在这场绵绵细雨中冲去了那一丝燥热,只剩下一股沁人的凉意。
萧帆不戴蓑衣,任由雨水落在脸上,只是虽然雨水能够洗去他脸上的污垢却无法冲去他此时心里的悲痛。
一路前行,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便来到寨子的祠堂。
萧帆领着众人进入祠堂,进行最后的入宗,敬祖仪式。
这一仪式不需要萧帆亲力亲为,寨中自有专门人员来操作。
萧帆看着奶奶被抬进宗祠深处,那里一道火光升起,那一刻萧帆心里好像一下子被掏走了一块,血淋林,空荡荡的。
他一下子跌坐到地上,犹如一个失魂落魄的人那样呆呆地看着祠堂深处。
入宗,敬祖完毕后,萧帆从祠堂管事那里接过奶奶的骨灰盒,他朝着管事行了一礼,然后一个人走出了祠堂。
外面的雨依旧下着,不大也不小,萧帆用自己的身体为奶奶挡住风雨,他心里一直记着要把奶奶葬入那棵柳树下。
葬下奶奶后,萧帆依旧没有起身,他跪在那棵柳树下,呆呆着望着柳树的根,任由其他人来劝他,他都用一句话来回绝。
“我要为奶奶守灵,等她顺着柳树的根进入先祖世界后,我自会起来!”
对于萧帆的坚持,寨民又钦佩又心疼,最后拗不过他,只好每天安排一人专门照看萧帆,以防他出什么事情。
十万大山中有一座高耸入云,几近通天的山峰,世人皆称之为灵山。
这日,灵山上某处被云雾缭绕的山头,一位身着青绿长裙,腰间别着一柄雕花长剑的少女望着西边,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中无端升起一股痛楚。
少女秀眉一皱,让她那张原本就已经惊艳得足以让天地失色的面容上多出了一分与她气质不符的娇弱。
“为什么我的心突然会这么痛,难道是小帆和奶奶他们出了什么事吗?”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山涧流过的清溪中发出的声音。
少女攒了攒拳头,她眼中涌出浓浓的不安和担忧,那颗自上了灵山以来从未出现过波动的心里泛起了波澜,这些波澜最后尽数化为少女对远方的思念。
“小帆,奶奶你们一定要没事!“少女低吟了一句,然后毅然转身朝山下奔去。
虽然灵山上素有规定,山中弟子不经允许一律不得随意下山,但此时此刻,少女哪还顾及这些,她此时只想尽早赶到那个远在千里的家,即便是违反门规又如何!
而在少女离开灵山不过多时,山上一位老者从禁闭中睁开眼来,随着他醒来,周遭原本幽黑的山洞竟然亮起了一阵光芒。
一缕神念自他眉心窜出,片刻后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弟子离寒城拜见律法长老,不知律法长老唤寒城前来有何吩咐?”洞外一位长相俊秀,气质不凡的青年躬身问道。
“本长老刚感应到你们灵山七子之一的宁檬竟然罔顾门规,私自下山,你且前往带她回来。”
“宁师妹私自下山?”青年闻言一惊。
“速速下山带她回山,以门规处置!”
“律法长老!”青年原先还要为宁檬求饶,但一想到洞中那位老者的秉性,他收回了嘴边的话,点头应道:“弟子接令!”
离开洞府后,青年皱起眉头却想不明白宁檬为何要私自下山,只是在他刚要下山时,那块别在腰间的令牌一震,让他神情一振。
“师傅现在让我前往他那里一趟,莫非也是为了宁师妹的事情?”虽带着疑惑,但青年却不敢有丝毫逗留,而是唤出自己的灵武破空而去。
………………………
不知为何,自从萧帆他奶奶去世那天起,天上一直飘着绵绵细雨,不大也不小,落在人身上不至于让人撑起伞来,但时间一久却也能湿了衣襟。
萧帆自那日起已经守了三天灵,三天下来本就削瘦的身子在风雨里更加显得单薄,好几次在旁照看的寨民要强行把他接回屋中都被萧帆以死相逼给拒绝。
那位照看萧帆的寨民不忍地看了眼萧帆,而后叹了口气正要与别人轮班,只是在他走到门口时,发现门外传来一阵声响,而后一道清丽的身影随着大门缓缓打开,露在眼前。
那人一呆,接着在见到少女脸孔时,一惊随即一喜,“宁檬,你回来了!”
从灵山上马不停蹄赶来的宁檬见到那人,脸上的清冷散去了不少,露出一抹笑容说道:“萧元叔?”
见着宁檬,那人回身看了眼跪在院子里的萧帆,然后侧过身给宁檬让出一个身位说道:“宁檬啊,在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里,你家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哎,就连萧大婶前几日也走了,真是苦了小帆这个孩子了!”
听到这话,宁檬脸色猛地一白,她身子一晃几欲坠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她颤抖着声音,带着一份难以置信说道:“奶奶……奶奶她去世了?”
此时这个离开家为了寻求更强力量来保护心中人儿,即便在这途中遇到任何危险、苦难都未曾掉过眼泪的少女眼眶猛地一红。
萧元叹了口气,走出了院子还把大门轻轻带上,给这一对姐弟留下自己的空间。
宁檬紧咬着下唇,她强忍着自己不哭出来,但心头如浪潮一般席卷而至的痛楚一波接着一波,瞬息就把她自以为已经坚韧无比的心墙瞬间冲垮。
泪珠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流下,宁檬红着眼转过身去,第一时间便见到了跪在院子里的萧帆,此时的他全身湿透,苍白无血的脸庞宛若被涂上了一层白*粉,微微颤抖的身子更像是狂风暴雨中摇摇欲坠的小草,一不留神就要被连根拔起。
那一刻,宁檬心里被狠狠地割了一下得生疼,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小帆!”
而跪在柳树下,意识不断模糊的萧帆,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一声熟悉到灵魂深处的呼喊,那道声音犹如来自天国,是那么的飘幻却又一下子拨动了他因悲痛而沉寂的心弦。
萧帆僵硬地转过头,一抹淡绿缓缓映入眼眶。
而后一大股记忆深处,在他睡梦、出神时会不由自主地蹿出的记忆倾数涌上脑海。
萧帆原以为他的眼泪早就在这三天里流尽了,只是在一见到这抹淡绿时,不争气的眼泪又涌上了眼眶,模糊了那抹淡绿。
萧帆揉干泪水,他定睛看去,似乎是要证实眼前的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姐!”萧帆轻轻的喊了一声,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千疮百孔的风车发出的声响。
宁檬听到这声呼喊,她心头一酸,快步上前,跑到萧帆身前,丝毫不顾地上肮脏的泥水,直接跪在萧帆身侧,然后伸出手,颤抖着抚上他那张经过两年长大了不少的面孔。
看着眼前这张越来越清晰的面容,感受到从脸上传来的温热体温,萧帆这才确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犹如是在外漂泊了多年的小船,一下子找到了港湾,顺着宁檬的手臂,投入她的怀抱。
“姐,你终于回来了!奶奶…奶奶她三天前离开我们了!”
听着怀中带着一丝抽泣的声音,感受着怀里这具冰冷得吓人的单薄身子,宁檬心里只有无尽的自责。
“小帆,是姐来晚了,要怪你就怪我吧!”
“姐,你不用自责,奶奶没有怪你!”萧帆离开宁檬的怀抱说道,“奶奶在离开前还一直念叨着你,她说她能有姐你这么一个孙女一生足矣,奶奶她是笑着离开的!”
“小帆!”看着面前这个虽然无比虚弱但脸色坚毅的男孩,宁檬这多年在外养成的防备之心与清冷气质瞬间化为乌有,她伸手用自己的袖子帮萧帆擦去脸上的雨水,心疼地说道:“小帆,这里就交给姐姐吧,你快回屋子擦干身子!”
“不行!”不等宁檬把话说完,萧帆便直接拒绝,他抬头看着宁檬,无比坚定地说道:“我一定要帮奶奶守完灵,姐姐你不要劝我了!”
宁檬看着萧帆,自小就与他一同长大,她自然清楚这个男孩倔起来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好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好,那姐就陪你一起,不过你要当心自己的身体,一旦坚持不下来马上回屋,知道没有?”
“嗯,知道了,姐!”
从第三日起,这一对分离了两年之久的姐弟一同跪于柳树下,虔心要送他们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最后一程。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一直到第七日,天地间的绵绵细雨这才消停,已经消弭了数日的阳光在第七天的清晨慢悠悠地从云缝间探出头来,撒在院子里,撒在柳树上,撒在萧帆、宁檬脸上。
哗啦!
那株柳树的柳枝在阳光中突然无风自动发出哗啦的声响,几片柔嫩的柳叶,从枝头飘落,落在萧帆头顶,那轻柔的动作像是一只饱含柔意的手掌轻轻抚在萧帆头上。
原本紧闭着眼睛的萧帆和宁檬突然身子一颤,脸上闪过一抹相似的激动。
几息后两人同时睁开眼来,从各自的眼中瞧见了那抹悲痛之后的释怀。
“姐,奶奶真的离开我们了!”
“嗯,奶奶走了,姐姐会照顾你的!”
“可是,姐…………”
“没什么可是的,快起来,你原本就不爱修行,身子弱,如今淋着这么多天的雨,万一生病了怎么办,我扶你回屋,擦干身子换一身衣服,姐再帮你熬一碗汤药喝了睡个好觉。”
“嗯,我听你的,姐!”萧帆刚要起身一股强烈的晕眩瞬间吞噬了他,他只感到眼前一黑,往前一个踉跄,要不是眼疾手快地宁檬扶住,就要摔倒在地。
“小帆,你没事吧?”
“姐…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大喘了几口气,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萧帆吃力地说道。
“不行,你现在的状态哪受了折腾,我扶你去后院的温泉,先泡一泡身子,驱散了体内的寒气。”宁檬不由分说地直接搀扶着萧帆前往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