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人走了之后,郑井然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反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在心里沉吟了起来。
真想不到,自己这一次投下如此巨本,花费了这么多精力,苦心编导出来的这样一出精彩的大戏,在如此顺利地开幕之后,最后却出乎意料地以这样一种方式谢了幕、收了场。
他很是想不通,自己编织了这么精密的一张大网,竟然让那几个最该惩办的罪魁祸首,个个都成了漏网之鱼,一个也没有被捉到。当然,他最不愿意接受的,还是他为此所付出的惨重的代价。
特别是那些个心爱的家丁,虽说他们实际上就是自己所豢养的狗,可是毕竟,他们也是自己的家底呀。再说了,他们对自己,那可是绝对地忠心耿耿,也是在尽心尽力地为自己办着差哟。
可是这一次,他们却要么被自己给误杀了,要么被自己责罚到去了重庆,至今还在饱受着餐风露宿之苦,还在忍受着饥渴交加之罪。
一想到那个被自己所毒杀的家丁,他的心,就不由得隐隐地锥痛起来了;他的牙齿,也不由得咬紧了。他恨恨地说道:哼,你们那三个小毛贼,这一次,我定是不会饶过你们的了。你们逃得了初一,还逃得了十五吗?等有朝一日抓住了你们,我可要亲眼看着你们给我下油锅的!
但终于,他还是回到了那把椅子前,疲惫不堪地坐下了身来。他又点燃起了一颗黑烟泡,狠命地抽了起来。随着那颗烟泡的一红一暗,他的心,也忽明忽暗起来了。
最终,在一种腾云驾雾的轻飘飘中,他倒也彻底地释怀了。去重庆的家丁,他们自会回来的,只是明天,还得再着一个下人给他们送些盘缠去。那重庆那么大,要找一个人,也是不容易的。
至于那个死去的家丁,死了也就死了吧,这也是他自己的命中注定,会有如此一劫的。不然为何偏偏是他,而不是别人呢?再说了,自己的家丁也是一大帮,反正有他也不多,无他也不少的。
最令他欣慰的,就是那两个族丁的死了。他觉得,他们不光死得其所,不光也能起到杀鸡给猴看的应有的作用,而且,他们也为自己在这出大戏谢幕之后走下台去,搭好了梯子,铺好了路。
要不然的话,这幕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想到这里,他那张愁苦了多日的脸,也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来了。
第二天一早,族人们刚一起床,一打开房门,就看到了一张贴在自己的门上的告示。告示上说,最近,有两个族丁心怀不鬼,还吃里扒外。在盗取了大头领家的银钱之后,为了遮目障眼,转移视线,他们还去族人中散布了大量的不良言论,制造出惊世谣言,引得族人议论纷纷。
他们阴谋离间大头领家的骨肉之亲,手足之连。他们还妄图诽谤和诬蔑我们的官爷和兵爷。他们的心,可诛!他们的身,更可诛!!
本头领本想公开处置他们,以期杀一儆百,无奈他们却自感自己罪孽深重,在关押期间,畏罪而自杀了。可尽管如此,其身虽死,其恶还在;其命虽殒,其罪却不容赧!
为此,本头领特发此告,以彰其罪,以除其恶。望我郑氏族人,切勿轻信妖言,更不可兴风惑众。前车之去不远,其鉴就在眼前,如仍有执迷不悟者,本头领也定当严惩不贷!
族人在听到那晚的狗叫声之后,本来就心存着疑虑。在听说了老者被抓之后,他们更感迷惑不解。他们在纷纷猜测着,看来,在那道围墙之内,又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大事儿了。
只是,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料到,那晚所发生的事儿,竟然与自己有关,与此前在族人中间议论得纷纷扬扬三爷的死有关。现在读了这篇告示,他们在惊愕之余,也有些恍然若悟了。
再联系起大牛、大狗和二蛋的神秘失踪,他们就更感到惊骇不已,噤若寒蝉了:看来他们的祸,都出自于自己的口呀!他们都在担心着,自己的这张嘴,是不是也曾跟着他们去嚼过什么舌头呢?
几天过去,族人们心里的惊恐,也渐渐淡去了。与此同时,他们也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他们再也不敢对别人说起,只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在被窝里独自品味起了来自己心里的这份悲哀来:
如此看来,我们的三爷,算是白白地死了。而且,前些时日的谣传,看来也并非全是谣传了。自己还傻乎乎地在等待着大爷去为他报仇呢,可这仇,大爷会报吗?能报吗?又怎么报呢??
就在他们深感着自己将要绝望之时,这瞌睡却偏偏不来。他们在床上辗转反侧着,听着冬眠醒来的青蛙,在田间地头,在溪流河畔,发出着令人心烦的鸣叫。
可就在突然之间,这烦躁的青蛙之声,却让他们又惊喜不已了。因为,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来。他们竟然非常惊奇发现,这个人,自从他一离去之后,他也在自己的心冬眠过去了。
对!不是还有我们的二爷吗?他现在当着道台,坐着八抬的大轿,手里握着重兵。只要他冲冠一怒,带着一大队兵回来,那些个匪盗也罢,官爷、兵爷也罢,甚至就是我们的大爷,在他的眼里,还不就是一根毛毛虫?还不就是一只虫豸蚂蚁?二爷要想弄死他们,还不是易如踩死一只蚂蚁,捏死一只虫子吗?
他们都兴奋得坐起了身来。仿佛,他们的二爷郑斐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已经坐在了他的那顶官轿上,正手提着一把宝剑,亲率着一队兵,在颤颤悠悠地向他们走来,正在等待着他们去迎接了。
可他们刚才猛然地坐起来的举动,却惊醒了他们身边的夫人。她们不满地哝咕道:这大半夜的,还不睡,在折腾着什么呀?自己的肚子里空得连一片菜叶儿都不剩了,心里还想那么多事儿干吗呢?
夫人的哝咕很是扫了他们的兴。刚才还走在自己面前的那位二爷,霎时就变得了没有踪影。他们摇晃了一下自己的头,这才确确实实地感到,原来自己的肚儿里在紧锣密鼓地唱着一出“空城计”呢。一种极度饥饿的感觉,正捣腾得他们清口水直流。
唉,看来,我们这二爷也是远水哟。这远水嘛,自然是解不了近渴的。况且,又有谁能够去告知他呢?怀着一种极度失望的心情,他们又无奈地躺下了身去。
青蛙的鸣叫声间断了下来,这夜的宁静却反而却让他们更加难以入眠。他们都把手伸向了自己的老婆,因为这时能够让他们消除饥饿的,只有老婆的身子;能够让自己入眠的,也只有那折腾之后的疲劳了。
可他们的老婆却极不耐烦地背转过身去,并打开了他们的手:干什么呀,你?你自己不睡,难不成还不让我也睡上一个安稳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