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位官爷和兵爷来到郑氏围墙的大门外时,那两个站立得像木偶人一样的族丁,马上就变得鲜活起来了。他们的脸上,绽放着谄媚的笑容;他们的嘴,也变得异常的甜蜜了。
他们一边极有风度地躬身致礼,一边训练有素地恭声叫道:官爷好!兵爷好!
官爷和兵爷却并没有搭理他们,只是极其傲慢地向他们摆了摆手。对此,他们也早就习以为常了,所以,他们丝毫也没有在意,而是赶紧转过身去,殷情地打开了那道大门。随后,他们便站立在了大门的两侧,躬着身子把官爷和兵爷礼让进了进去。
站在围墙内的两个族丁马上就迎了出来,他们一人接过了官爷所递过来的手杖,一人接过了兵爷所摘下来的帽子,然后就引领着他们,向着郑井然的家里走去。
那两个把守着大门的族丁,在对着官爷和兵爷的背影喊出了一句“官爷、兵爷请走好”的话之后,便赶紧又重新关上了那道大门,又把自己站成了一对木偶人了。
郑井然早已恭候在自己的大门口,脸上堆满着灿烂的笑容。当那位官爷和兵爷刚一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他便一边拱手作揖,一边朗声说道:哟,官爷,兵爷,今天这吹的是什么风呀,可把你们两位给吹来了?
官爷和兵爷哈哈一笑,也连忙拱手作揖道:哟,郑氏大头领,几日不见,你可更见春风满面了哈。
郑井然赶忙迎下了阶梯,一手挽了官爷,一手挽了兵爷,说道:不知二位大驾光临,井然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哈。
官爷和兵爷也一边拍着郑井然的肩膀,一边连连说道:不必客气,郑氏大头领。我们前来讨碗酒喝,讨口烟抽,还望郑氏大头领别烦我们两个不请却自来了哈。
哪里会呢?你们可是我请不来的菩萨呀,欢迎还来不及呢。郑井然一边说着,一边扭头看了看那两个族丁,示意着他们该走开了。
在见到那两个族丁识趣地转身离开了之后,他又故意提高了音量,假装着吃惊地说道:哟,两个兄台,怎么挂彩了?看来,你们二位又立功了,这回又该官升三级了吧?
大头领见笑了,大头领见笑了。官爷和兵爷齐声谦虚道,在郑三公子大丧期间,我们本该来祭拜他的,无奈就是因为这伤痛,没能成行,还望郑氏大头领见谅哈。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随着郑井然,走进了他的那间会客室里。在会客室的那张八仙桌上,果然早就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而且,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座位前,也早就放上了一根烟枪。
在礼让官爷和兵爷上首坐定之后,郑井然返身过去,对站立在门外面的一个下人说道:这里暂时用不着你了,你到院坝边的那棵树下去站着吧。注意,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屋来打扰,也不准靠近这扇门。
在看着下人走下了阶沿之后,他才关上了房门,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伸手从那根银签上取下了一颗黑烟泡,却没有孝敬给官爷和兵爷,而是自己点上,先抽了一口,然后微闭上眼睛,一边徐徐地吐出一口淡烟,一边说道:
官爷,兵爷,你们不是说,只是想出一口在十年之前被亦然所辱的怨气吗?怎么却……?
官爷和兵爷一边咽着嘴里的口水,一边相互之间面面相觑了一眼。随后,只听得官爷朗声哈哈一笑,再压低了声音说道:井然兄,您这样说着,可就有些不够义气了吧?我们不是也在为着您伸腰出头吗?怎么现在……
没等官爷把话说完,郑井然赶紧摆了摆手,站起身来,从银签上取下了两颗烟泡,亲手孝敬给官爷和兵爷,并在嘴里小声地哝咕道:唉,这亦然呀,就是风头太盛,也太锋芒太露了。我也只是想折折他的锐气,消消他那嚣张的气焰呀……
官爷和兵爷在抽上了一口大烟之后,也微闭上了眼睛。不过,他们的脸色,可变得有些不好看了,他们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强硬起来了。只听兵爷说道:
井然兄,我们这可是被您当枪使了,却落了个费力不讨好哟。你看看官爷,他的那只左眼,可是瞎了哟。还有我的这只耳朵,也没了哟。想不到,井然兄却对我们视而不见,没有一句体恤,没有一声问候不说,还反倒埋怨起我们来了。
郑井然赶紧陪笑道:哪里,哪里,井然岂敢埋怨官爷和兵爷!我只是说,亦然虽狂,却罪不致死哟,况且,他还死得那样惨呀。
官爷插话道:井然兄此情,亦可理解。不过井然兄所失,乃是自己的弟弟。我和兵爷所失的,却是自己身上的器官呀。况且这眼睛,这耳朵……唉,我们这辈子,可就残废了哟。
郑井然听得,心里不由愤愤地骂道:哼,你两个猪头,拿我当傻子呀。你给我算的,是一笔什么帐哟?
可是,他却堆起了满脸的笑,一边殷情地给两位官爷兵爷倒酒、夹菜,一边自打着圆场说道:事已过去,不说这些了,官爷、兵爷,先喝杯酒消消气,压压惊吧。古语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位爷命大,自然福也大。你们从此往后,可有享不尽的洪福哟!
官爷、兵爷听说,也高兴起来了。他们举起酒杯,在与郑井然连连相碰之后,便一仰脖子,把那杯酒,就一滴不剩地全灌进他们的肚子里去了。
随着三声惬意的赞叹:好酒!现场的气氛也一下子就轻松和快活起来了。
在酒至半酣的时候,那位兵爷就狂放起来了。他站起身来,伸手抓起一只鸡腿,一口就撕扯下了一大块肉来。他一边在嘴巴里叭哒叭哒地大嚼着,一边有些含混地说道:
井然兄,您家的那位三爷,可不是一匹好驯服的马哟。他那一枪……
官爷赶紧用脚狠踩了一下兵爷的脚,没让他说出“他那一枪,差点儿就要了我们吃饭的家伙了”的话来。他接过兵爷的话,说道:
还别说,郑三爷的那只枪,还真不简单呢。他在打死打伤了那么多匪盗之后,竟然还跑出了巷子口。要不是匪盗仗着人多势众,把三爷逼到了悬崖之上……唉,都怪兄弟,却去晚了一步。
兵爷也在猛然之间,意识到自己差点儿就说漏了嘴,所以,他也赶紧补充道:是呀,我们去晚了一步,不但没救下三爷,还反倒被那些匪盗给打瞎了眼,打掉了一只耳朵。
这郑井然本就在云里雾里地听着,他也并不关心是自己的弟弟打伤了官爷和兵爷,或者是那些匪盗打伤了他们,他只在乎着那只手枪的下落。在给官爷和兵爷点燃了一颗黑烟泡之后,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官爷,兵爷,我弟弟的那只枪呢?现在该让它物归原主了吧?
枪?官爷和兵爷都齐声应道,我们也正纳闷着呢。我们可是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呀,都没能找到。
没能找到?郑井然失望地惊声问道:怎么可能呢?
真的没找到呀!官爷和兵爷又齐声答道,这些天来,我们也一直都在为此而感到奇怪着呢。
见郑井然面露着疑惑和不相信,他们马上起誓道:井然兄,我们都是过命之交,如果我们欺骗了您,天打雷霹,我们都过不了这个年。或者,我们只要一走出这道围墙,就被乱枪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