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能使一个人释怀,却想尽办法对一个人使坏。它将美好碾成末末,硬生生挤进一个人身边的任何一个角落,使得伤心的人儿每次触到都继着伤心,越是呼吸,越是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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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清新的格调和依旧倔强的蔷薇……
虽然每一个角落都生了尘,但家里的细枝末节都未变,老鼠也没有将物品挪个一分一毫。空气中似乎还有爸爸打翻的英雄牌钢笔水味,还有哥哥臭美时捣弄的古龙水味,还有自己年少时边擤鼻涕边烧书信的烟熏味。
这里隔壁的单元楼在几年前重建,如今却不知为何变成了烂尾楼,于是有很多流浪者偷偷在那里安家。
林林在进来自己家时发现大门的锁坏了,有意的人倒是捣腾一下功夫就可以进来,可是如今依摆设看来家里是无人来过的。暗暗庆幸流浪者没有进来时,林林又瞥见门口有个小男孩探头探脑。
这个小男孩在现下的秋季还穿着暗蓝背心,脚下套着小凉鞋,皮肤很黑,看起来很脏,不太高,林林也说不准他几岁了。
“这里是我爸爸的地方,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小男孩看林林不说话,壮了胆子质问,腮帮子鼓着,看起来气呼呼的。
林林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说:“我是路过的。”
“那你为什么要进来?”
“因为我看墙边的蔷薇很好看,想拍拍照。”林林实在不想细聊,只好随便打发这个小屁孩。
“那是我爸爸今年才种的,以前的死了,连根都腐掉了。”小男孩说着说着走近了自己,林林退了两步。再想想对一个小男孩有什么好防御的,又迎上去到之前的位置。
“哦。”
“你什么时候拍完?”
“我要再待一会。”林林想他是要轰自己走了,觉得不悦,语气又重了一些。“这是你家吗?”
“不是,我家在那。”小男孩指指窗户对面床上还系着碎花床帘的那间房。
看来他住在烂尾楼。林林正怜惜起来时,又瞥见一个小女孩在门口探头探脑。同样很黑,头发毛毛糙糙的,有些像九岁的自己。
“幺弟,别在这了,阿妈煮好饭了。”女孩喊完之后一溜烟跑了。小男孩也没兴趣管自己了,也就着女孩的方向跑了。
林林找了张椅子坐下,翻出以前的电话本,想找出房东阿姨的电话。
窗户那头,一家人围着锅在吃饭,饭菜很是简单,没有什么油气,大头菜炖肉末。
“幺弟,那个姐姐是谁?”小女孩停下筷子问道。
“她说她是看蔷薇的,可是看了很久都不走。”
“看蔷薇的?”小男孩的父亲起身去窗边看,定睛许久,然后朝小男孩说道:“去请那位姐姐过来吃顿饭吧。”
小男孩不解但也没问什么,急忙跑过去叫人。
林林找不到房东阿姨的电话,想喝罐八宝粥充饥。正时之前的小男孩咋咋呼呼跑进来,嘴角还粘着饭粒,也不等站定了就喊:“姐姐,我爸爸叫你去我家吃饭。”
“我和你爸爸不熟识,为什么叫我过去吃饭?”林林还真是被吓到了,还以为小男孩实在拗不过去返回来要赶自己走。
林林有些别扭,便委婉拒绝。小男孩有些着急了,怕自己是请不到人被爸爸数落,拼命说道。
“姐姐你和我走吧,我,我们家,今天吃肉末。”
林林实在不想去,不应声。
小男孩上去拉着林林的手就走,看起来十分倔强而坚定,林林一方面是实在甩不开,另一方面是怕自己动作太大而让门角的铁片刮到小男孩,最后无奈着妥协。
旁边的单元楼看起来很危险,林林想小男孩一家住在这断然是不合法的,看来也是走投无路。二楼很快就到了,楼房没有刷墙,起先的建筑商连门都没有安装就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骤停了工程。小男孩的家门用铁板代替着,每次开门都会弄到手上一块漆黄。
“阿爸,我把姐姐带来了。”
“林林,回来了?”小男孩的父亲对着林林说道,慈祥温和。
林林顿时湿了眼眶,这是如今她在这里唯一熟悉的人了,这是冒着生命危险将哥哥救下的人啊;这是爸爸收留过的人啊;这是当时拼命和爸爸一起筹钱给她交学费的人啊。
“庆叔。”林林濡着泪花定住,一时间都忘了自己应该迎上去。
“唉,坐下吃顿饭吧。”
林林才一步步挪过去,锅上的菜冒着热气,似乎也急着帮她的眼泪蒸发掉。
“静妹,去盛碗饭。”庆叔说着,语气仍是那么和蔼。“幺弟,去拿双筷子吧。”
林林心里一阵温暖,只是呆呆地看着,什么也说不出来。再发现,小女孩喊阿妈的女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从始至终微笑着看着自己,但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温柔。
“你叔母不能说话。”庆叔似是看出了林林在想什么,小声地解释道,而身旁的女人仍是微笑着。
“对不起,叔母,我是林林,我是,我是。”一时语塞,自己是谁,林林扯出了一抹笑暗暗讥讽自己。
“林林姐,你是林林姐?”小男孩表情动作都太夸张,拿着筷子伸展并比划着。“我、阿姐、阿妈都认识你的,以前林坣哥哥回来时就拿着你的手工给我们看。”
林林一惊。
“幺弟,吃饭吧,。”小女孩好似觉到林林情绪低落便急忙插话打断。
“庆叔,你们为什么住在这里?”林林深吸一口气,倒转了话题。有些事情太使人伤怀,要林林潇洒地提起,她,还做不到。
庆叔也看出来了林林的逃避,不慌不忙地接过话。一顿饭过后,林林也听着七七八八了。
庆叔在林林走后就回去了葛镇。庆叔有一位妻子,原本离了婚,后来他回去后发现她依旧未嫁,一个人拉扯判给她的两个孩子,女儿叫柴静,儿子叫柴安。
“当初很后悔,原本以为把孩子留给她,可以让孩子们长大孝敬她,却没想到她是过得那么难。”庆叔说得让人动容,叔母仍然只是微笑。
当时庆叔母抱着孩子和刚回老家的庆叔比划了一句话后,庆叔哭了。
“说的是什么?”我听到这没忍住,问了句。
“她说,你要不要重新娶我?”庆叔说得很温柔又有些害羞。“当时我也就答应了。”好似风轻云淡。
其实林林知道,以庆叔的性情,若是不爱,怎会再来。
再后来呢?林林想要听下去。
再后来,因为静妹的求学问题,庆叔全家就搬出来了,是爸爸接待的他们。那个时候,林林依然天真。
爸爸不许林林联系林坣,但她仍然偷偷在大学期间做各种兼职,想要赚取火车票的钱,去那个有林坣的地方。于是很久没回家,再到后来林爸爸出了事被送回老家,林林直接奔回老家,哭了几天几夜。之后的林林起了几百次的决心,也没有勇气再回这里——她离开爸爸的地方、林坣离开她和爸爸的地方、爸爸离开她的地方。
所以也不知庆叔的下落。
“你爸爸原本留了一封信,说他走后你一定不会再回来住,就让我们一家人住着。”庆叔说着哽咽了。“可我想林林是个念旧的姑娘,便决定把这的一切都留住,让你可以做个念想。”
林林仔细地听着,眼泪想掉又悬住,喉咙就像被锁了,使得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们接着就搬出去了,恰巧今年我们租的房子出了问题,一时半会没找到房子,就在你爸爸这旁边落了脚。我想着,今年是第三年了,你也一定会回来的。”
“庆叔,如今我看了以前的家,也没什么可以做念想了,你们就搬过去住吧。”林林心想不能再让庆叔住在烂尾楼了。
庆叔还是推辞了,说是已经找了个挨着静妹和幺弟的小学近的房子,等前一个租户撤走就搬过去。
“你这孩子,我会不知道?你一直都念情念得过分,这几年没回来,在外也难为你了。你爸爸说你如果真是回来了可能会伤心,让我拦着你别去你他房间或是把他的东西丢了,可我真是一样也做不到,林林,回去好好看看吧,那的东西我没动也没收拾,只是将蔷薇重新种了回去。”庆叔轻轻地说着,拍拍林林的肩膀。
林林点点头,静坐了一会。拭了眼泪就起身了。
“庆叔,我回去给蔷薇浇浇水。”
“林林姐,那花我今天浇过水了。”柴安不知所以地说。
林林笑了笑,还是要走。浇水还是浇心,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庆叔,那床收拾一下就能睡,你不用担心,我先回去了。”
庆叔怎么会不知林林的心情,让她去吧。
*
房间的灯管都还能亮,再看看家里的电线连着庆叔那边,看来是庆叔在打理着这边的电网。
林林不敢推开爸爸房间的门,一直在自己房间里收拾。
躺在床上,也没觉得过了多久,觉得外面的月色越来越亮了,瞥向时钟一眼,才发现已经两点了。
林林缓缓地爬起,走出房间,在爸爸房间门口定住。最后,终究,还是推开了。
没有开灯,林林就着月光走到床边,依着墙慢慢蹲下。
放肆地哭。和着爸爸的气息。
越是呼吸,越是伤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