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越双拳紧握而引起轻微的脆响,在越发静谧的夜空中,那么清晰。
锵啷,锵啷……
东胡人也紧张不已,虽然彭越这几声轻微的脆响传到他们耳朵里面时候,早已变质成为风吹过城头溅起小石子的声音,却此起彼伏的拔刀声音,凄厉而慌张传进城内众人耳朵。
城内死寂如水,风声打动天边凉意忽然降落,却无法卷动满城碰碰跳动的心,英布武艺最好,彭越等人又杀人无算,清清楚楚感觉到了弟兄们压抑不住的喷薄杀意冲天而起,彭越一急,偏头便向英布看来。
英布微微摇头,却悄悄从背后拽出一张大弓来,黑暗中,黑沉沉的弓没有半点影子,便是彭越在他身边,若非闻见那弓弦给风撩拨微微震动而弹落的血腥气味,也决计不会料到英布居然能若幽灵这般娴静而杀机充沛。
心下突地一跳,彭越徐徐吐出一口气:“我……不如他啊!”
城下黑暗中有人大声问话,东胡语季布能听懂,周勃也能听懂,却他们不敢去向众人解说,直悄悄摇动脑袋简单示意敌人是要冲杀进来还是不杀进来。
猛然间,东胡骑兵中有人高声叫一声,门洞里那人迅速退出去飞马跃入同伴群中,与此同时那大叫的东胡人也没有停下来,叽里咕噜一直叫个不停,片刻,东胡骑兵一起聒噪起来。
城头上英布等人能明白这恐怕是东胡人不能确定城内有没有伏兵而故作喧哗的动作,他们安如磐石静静用眼睛瞪住城下的东胡人,英布稳健有力的双手静静将大弓拉开,上面三支只能看见淡淡影子的羽箭,给他修长的右手手指夹住,不用说,那箭头瞄准的地方,定然是方才那高声叫喊的东胡人方向。
却季布此时的心里,根本没有将城下的动静与城头众人的举动想去,暗暗直佩服李寇道:“这个人,古怪……勇力……重义……若这一次东胡人果真能去追击他,计谋不能猜测,将来么……”
彭越却一边骇然英布石雕一般端坐那里将羽箭向城下瞄准,一边暗暗佩服城内下面安抚着锐士们的成皋与庄山虎。这两个人,勇武绝对不能跟英布自己还有季家兄弟比,但他们的沉稳,却谁也不能比得上,便在现下,他们绝然不会听懂近在咫尺的东胡人在叫嚷什么,可能是故弄玄虚,可能是果真要调动起来发起进攻,但这两人人不但自己没有任何异动,而且将锐士们牢牢摁在黑暗中不动,大将之才,这稳重之道,自己却还是欠缺的很呢。
“不可只用勇力来判断英雄!军侯,又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他暗暗向自己告诫道。有英布等人的勇武比他好,庄山虎成皋两人稳重比他强,饶是骄傲的彭越,也在这一个时间里暗暗下定了向众人学习的决心。
气氛,越来越压抑了,城内粗重但绵长的呼吸,形成排挤了空气之后凝聚的一个实质般罩子,压抑和凝重心情之下,锐士们血液直向头上冲上去,恨不能跳起来大声呼号策马杀出去与敌人决一死战。
城外,聒噪声一刻也没有停息,却那杂乱的声音,不能掩饰住东胡人深入大秦境内又亲眼见了两千同伴惨死之后的焦躁与慌张。他们宁肯现在城内有数千上万大秦锐士明火执仗站在头顶,那样至少还能有一些松弛的空气供自己呼吸。
忽然,东胡人的聒噪声中响起了呜呜号角,城头上众人变色,这号角,谁都能听明白,那是东胡人发起攻击前的号令。
“别慌!等等!”英布沉声低叫道。
他相信李寇,相信李寇决计不会没有将东胡人引开的本事。
英布没有发令,彭越等人便也不动,庄山虎成皋自然也不会动,锐士们有上官没有动,他们也没有骚动。
哒哒,哒哒,哒哒……
有人策马靠近城门了。
呼噜噜,呼噜噜……
更多的东胡骑兵向狭小的城门靠近。
一滴汗,从英布面颊滑落,哒……
陡然,嗷呜,嗷呜,南面,狼嗥声传来。
瞬间,几乎要凝固的空气,被这几声痛苦而悲愤,悲愤近乎愤怒的狼嗥打破。
哗啦……
东胡骑兵戛然停下了向城门逼近的脚步,霍然有人欣喜向南边叫出声来。
英布紧绷的双臂,悄然下垂,彭越徐徐呼出一口气,紧握剑柄的右手,也松了下去。
有人高叫出声,接着便又有人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后面接二连三几个东胡人吵嚷起来,最后是一个粗豪的嗓音大怒呵斥。
接着,便那人说了几句,东胡骑兵催动战马,哗啦向南边去了。
“还有人,他们要放火!”季布低声道。
“杀出去?”季心低声向英布问道。
“不,等一下,骑兵狂奔三里地的路程,大火也烧不起来!”英布将大弓重新背在身上,将偃月捞起来放在身边,靠在城垛上闭目假寐起来。
“那……那什么三角阵型?”季布忽然问道。
“不急,杀出去时候,三里路足够排出阵型了,咱们弓箭没有损失,这一次,匈奴人吃上的大亏,定然要东胡人再一次吃进嘴里!”周勃低声道。
“哦……”季布若有所思,向英布周勃看了一眼,便也不管下面燃烧起来的城门,闭上眼睛默默听着隆隆越来越远的东胡骑兵,暗暗计算他们奔出的距离。
……
“嘘……这是哪个曲队,好生大胆,好生勇气!”便在东胡人策马向南奔进的当儿,南边不远处的山头上,忽然冒起几个黑影来,当先一个,粗壮高大,但听他叹道。
“不管那么多,将军,咱要不要杀下去?那家伙可真胆大,搏杀野狼,孤身诱敌,当真了得呢!”左边一个影子问道。
“嗯,看样子,城里的那几百人待会儿也要杀出来,等东胡人杀到咱们山下时候,咱们便一起杀下,不许鸣金敲鼓,闭上嘴只管杀人,老子有一个感觉,这个曲队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军侯,还有一个大手笔,咱不能错过了!”
“可是,苏将军军令说……”
“嘿嘿,老子自有主意,这一次,苏将军不赏咱老秦酒喝,那才是怪事呢!去罢,吩咐弟兄们,人家胆大包天,咱也不能不有包天大胆,老子的锋卫军,不能在别人面前丢了脸子!”
“嗨!”
“嘿嘿,娘的,有功劳,在老子面前你还想独吞?”黑影再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东胡人,又向山下带着几匹狼转悠的李寇看了一眼,猫着腰便哧溜从土包山上溜下去了。
夜,越来越深,右北平的杀气,却越来越浓,李寇陷阵营的八百锐士,似是点燃他们北上路上厮杀熊熊大火的火把,在平野这小城外的荒山野岭上,即将要闪耀光芒。
“下城!”城门洞里东胡人留下来的几百骑兵忙乎地正紧,英布倾听的双耳忽然一颤,季布也在这一时刻睁开眼睛,但听一声低喝,青烟般影子从城头上消失,下一刻便到了阶梯中间。
唏哕哕,唏哕哕,战马刚从莫名沉闷的压力中缓过来没多久,嘴里的枚甫一取出,便禁不住众多马匹短嘶几声。
“里面有人!”东胡骑兵发出尖利的惊叫,几个在城门洞中还要冲进来的骑兵,登时大惊便掉头向外面跑出去。
嗖嗖嗖……
三支羽箭,并排而发,可怜东胡骑兵只有牛皮护着的后心,哪里能禁受得住英布那强弓的力道,扑扑扑三声响,但闻无主的战马悲鸣,马背上已失去主人的重量。
东胡人原以为城中是有人的,但他们看来大秦锐士留在城内的也只是原来守成的将士,其它三个门都堵死了,那么自己等人在西门放起火来,不能燃烧进城内的火光也只能叫他们潜藏地更深……在东胡人看来,这城内的大秦军队,定然是属于埋伏而绝不会轻易现身出来的。
却同伴惊叫起来时候,策马在城门口悠哉游哉游走的东胡骑兵,登时便回神过来,眼见又是同伴丧命,止不住怒意喷薄而起,也不管狭小的城门是否能容几百人一起冲进,便他们都一股脑向城内要涌进来。
“弓箭射击,听令!”这时候,看见英布等人下城来的成皋与庄山虎,早已将锐士们喝起来排成翻身上马,英布下令处,他们迅速策马站成四排,扇形将城门围上去。
东胡人战马刚好提速到冲击状态,木质城门熊熊燃烧,炽热的火焰将一个狭小的城门洞填的满满,却这些矢志要为同伴报仇的东胡人,不管不顾一头便扎进火丛中,凭着悍勇要杀进城来。
“放!”英布半眯眼睛盯住火光包围了的洞门,人影闪现处,他断然单手挥落喝令道。
咻……
咻咻……
火光,已令东胡人头晕眼花,乱箭,更教他们手忙脚乱,最前面两个并排的骑兵,仗着悍勇第一个冲进城,却不想迎面便是一阵箭雨,惊叫他们便急忙回头要大喊,却哪里能来得及,强劲的硬弓长箭,呼啸着扑扑扎入人体的沉闷响声,一时间这两人身上不知已扎进多少铁蔟。
两人身后,紧跟着两个东胡骑兵,在前面两个同伴转头来的时候,他们突然从火光中看见数支淡淡细细的黑影扑过来,立时便他们明白那是暗箭,凄厉又一声尖叫,这两人清楚看到,前面两个同伴的胸口面目上,天外石子飞溅在平静湖面一般,喷泉一扬数股暗褐色的血箭,嗤嗤便冒了出来。
便在这两人叫声未停之际,空挡处越过最先两人的羽箭,便扑上他们的身躯,两人茫然挥舞弯刀,却哪里能在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上硬弓射出的羽箭下讨得好处,这两人面临死亡的恐惧时候,双耳轰鸣什么都不能听见,只有眼前越来越殷红的火焰渐渐迫近,直吞噬了他们最后的意识。
转眼间,东胡四人丧命,眼看着前面同伴身子从马背上跌落下去,后面的骑兵哪里能还不明白怎么回事,领头的一人大声怒斥,似是在喝令手下,又似在骂城内大秦锐士暗箭伤人,但迎接他催着快速上前进城去送命骑兵的,只有火焰的噼啪燃烧声和箭支呼啸而来带动的死亡叹息声,别的什么都没有。
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东胡人给箭支射落马下,谁也不知道那滋滋燃烧散发出腥臭味道的尸体,究竟是东胡人中的哪一个,只有英布等人冷眼淡看东胡人一双又一双前赴后继地在城门洞里来送死,心下暗暗计较着追击李寇的东胡追兵主力现在是不是已经到了三里左右。
“差不多了,他们也应该看见这边的火光和喊杀声,准备冲出去!”英布轻轻抖动手中黑马的缰绳,缓缓提起偃月来,在锐士们第五支羽箭射出的一刹那,低声嘶吼“杀”,一马当先便向城门杀出去。
这一次,两个东胡骑兵是幸运的,他们凝神持刀格开燃烧而掉落下来的木头,扑面而来的烈焰是他们不由闭上眼睛,便在这时,他们奋力高喝,跃马向火焰的最尽头要扑进去,手中两把弯刀舞成两团寒光罩住自己和战马的身子,却在迎面炽热消散而清凉扑面而来的时候,没有意料之中的弯刀碰上羽箭当当声响起。
“不好!”两人同时心下闪出这么两个字来,骇然开眼要看时候,黑暗中一骑如飞,空中一点寒光兜头扑落,在两人最后的意识中,一个英俊又狰狞的面孔出现在面前,接着便是两人胸口一凉,什么事情都不能再见了。
轰……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