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尖锐刺耳的破空声划破夜空,惊得李寇手中铁矛改向,向长兵器扎来的右手方向一挑而去。
“当……”铁矛微微颤动,李寇右臂一阵酸麻感觉,当下他心头惊讶,道:“听来人口气,不过一个女子,却不想竟然有这般力气!”
他方才也不是托大,只是本能想着一个女人又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扔出来的兵器能有多少重量,想也不想便单臂去挑,却没想到来人膂力了得,运用力量又巧妙之极,直让他吃个暗亏。
李寇心下怒起,便不去与那小姑娘计较,转手刺死两个想要趁乱来将自己拖下马的匈奴人,横扫而过的铁矛又将数人脑袋砸碎,将混乱起来的匈奴人镇住,凝神便去等待来人。
来人骑高头大马,雪白几与大地月光连为一片,但见马蹄翻飞间白衣胜雪,飘飘直与乘风而去,又飘渺似随月而来,便是匈奴的女人,也一时间看得呆了。
女子近得众人这边来,“吁”一声轻喝,战马便停了下来。李寇放眼看去,这女子眉勾柳叶眼拢明月,三月天桃花地里盛开一团白雪般面容,冷冷清清淡淡漠漠,世间却能有这般人物几何?
不知怎么的,李寇看见这雪花团簇的一个女子时候,莫名便想起会稽城中那个直欲上天揽月的红颜。
“阿姐……”心弦波动,口中情不自禁呢喃而出,却忽然冷风扑面,李寇霍然而惊,转眼便从迷蒙中惊醒,眼角一瞥,那小姑娘委委屈屈向这女子身边奔去,未及近前,便哇地一声痛哭开来,却没有胆量再如往日那般诉说出来。
李寇冷眼盯住这女子,半晌不曾说话,别的人见了这雪地月下神仙一般人,便是斥候营众人,也刹那失神,更遑论那些匈奴人了。
那女子远处看见李寇铁矛便要刺死小姑娘时候,大急之下手中一杆长矛便脱手掷出,眼下又看小姑娘没有受伤,当下松了一口气向李寇看来。
李寇手中铁矛滴滴答答不住有血珠滚落,掉在地上染红白雪一片,却寒风拂过,更多的是掩鼻不能躲避的血腥气味。
“你们男子,都那么喜欢杀人么?”女子见李寇警惕防范之意甚浓,又看他右手提着的铁矛毒蛇一般随时准备扑出,呆了一呆却出声问道。
李寇听见她轻如飘絮恍若流星般话音中带着浅薄责问的口气,也只当耳旁寒风,看也不看随手便又杀死身边几个匈奴人,举手投足间他身边再也不敢有一人靠近去。
英布厮杀半夜,偃月刀早已给黏糊糊的血液冻住,他见这女子一出现便责问李寇,大怒便喝道:“你这秦奸,当真可恶至极!”
女子闻言一呆,转头向李寇看去时候奇怪问道:“秦奸?”
李寇用铁矛点点这女子与她身边那眼睛通红抽抽噎噎的小姑娘道:“知道你不明白什么意思,看看你们两个人便可!”
女子向自己两人看了几下,恍然大悟却俏脸通红,正要呵斥时候正对上李寇不屑讥诮的眼神,心下一软,猛然间似乎委屈一般要开口大叫,却话到嘴边不知为什么又落了下去,只一句淡漠而不解的轻语飘来道:“同样是人,为什么要杀来杀去的呢,为什么不会坐下来好好说话,只能靠着刀兵人命去对话呢……”
李寇闻言皱眉,问道:“你们两个,都是我大秦人罢?”
女子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算是罢,故居咸阳的。”
李寇冷笑连连,忽然挺矛指向女子喝道:“我说过,举凡秦奸,皆可杀之,你既然是秦人,为何阻我杀匈奴人?”
女子看着李寇半晌,喟然叹道:“你跟这些孤寡老人有仇么?为什么就一定要杀死他们呢?战场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难道这些老弱妇孺你也不想放过么?”
李寇勃然大怒,纵马杀入匈奴人群中,又将数人杀死之后,割下他们头颅来扔在女子眼前,里面死不瞑目的老人小孩还有几个妇女,瞪大的惊恐眼神便似幽怨的黑洞,说不出的毛骨悚然将那小姑娘吓得又一次哭了出来。
女子看李寇肆意斩杀匈奴人,杏眼圆睁大怒便要纵马去阻拦,身边滔天杀气却迫住她心胆,巨浪狂风一般暴虐的杀意,直压得这女子张口也觉难以呼吸出来。
艰难转头看去,英布手中偃月刀横在胸前,胯下战马作势直欲随时扑出,血淋淋的人马巨兽鬼神般凝立,牢牢看住了自己两人。
女子无可奈何,她看得出英布要拦住自己也是要数十招之后,但要杀死身边小丫头却不过举手而已。当下她也不敢再想着去阻拦李寇,只好偏过头去不再看惨叫着血肉飞扬的匈奴人,只是眼角一滴清泪,却扼不住地落了下来。
匈奴人看得周围有这些可恶的秦人抢了自己的弓箭瞄准着,身边是那杀神一般的高大秦军将领,要逃走却怕人家没有全部斩杀殆尽的习惯最后只将逃跑的杀死,要不逃走却更担心暴怒中的李寇心随意转到了自己身边将自己提前杀死,左右两难之下便没有人逃命去了。
李寇连杀数十人,血淋淋人头向女子面前一扔,冷笑打马过去道:“老弱?当年杀我秦人时候便应当想到今日的结局。妇孺?没有这些妇孺,战场上何来那么多豺狼般将我秦人当牛羊肆意残杀的畜生?小孩?哈哈,长大了便是成年的畜生,趁着现在还小,斩草除根难道不是最好么?”
女子不去反驳李寇的话,或者她无从反驳,幽幽只道:“杀来杀去的,又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么?消除隔阂,让人们自由去了解彼此,千百年后,两家便可秦人一般,你这般残杀,不觉有违天和么?”
李寇一惊,眉想到这女子居然能看到千百年之后匈奴人与中原人的殊途同归结局,却他也没有声起,更没有为这女子怜悯又黯然的一番话打动,只挥挥手道:“千百年之后,老子啥也看不见,那是不用去想的。只是老子现在活着,眼看着匈奴人杀掳我同胞,侮辱我姐妹,血海深仇,不能视而不见!你要说坐下来谈,好啊,这些年来南下入侵我大秦的匈奴凶手,都给老子交出来,然后咱们坐下来慢慢谈,啥都好说!”
女子气急道:“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匈奴人奔来就是全族皆从军者,要说交出凶手来,岂不是整个匈奴就要覆灭么?匈奴单于不会答应,你这么要求,只能是一个笑话!”
李寇冷笑道:“你也知道这是笑话?哼哼,匈奴人与大秦人,至少百年之内是势不两立的,若要一方面一厢情愿和谈,果真痴心妄想。不明白是不是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他娘的想当然,还是你这女人天生一个傻帽!”
英布等人哈哈大笑,自己等人杀得正顺手,给这小丫头先跑出来横加指责,后面这看上去漂亮之极的女子又歪里吧叽婆婆妈妈,精研感觉虽然长期萦绕心头,却实在不爽快的很,李寇这么一番粗鲁责骂,却更合了这些粗人的胃口。
那女子脸色通红,便是在雪夜中也分外清晰,直将她映照地越发明媚。
那小姑娘藏在女子马后面,奔来慢慢将恐惧与气愤消下去,却李寇这么一番毫不留情的“无礼无理”责骂,将小姑娘的怒火又勾了起来,她看那白衣女子不说话,直在马上的香躯微微颤动,恐怕便是委屈的紧了,当下转出白衣女子身后指着李寇叫道:“你这粗鲁的家伙,小姐与你好生说话,你这人怎么这么无礼?你们残忍好杀,将来一定要遭报应的!”
李寇暴喝道:“你他娘的给老子住嘴,你算什么东西,看着人家匈奴人好,给你两块骨头,你就尾巴翘天上去啦?还记不记得你祖宗是谁!还知不知道你是哪里的种?你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
小姑娘哪里受过这么刻薄的责骂,顿时便泪水哗哗直往下流,想扑过去厮打,却忌惮李寇杀人不眨眼的凶悍,无奈又委屈之下,扑倒在雪地里便放声大哭起来。
白衣女子咬着嘴唇,恨恨瞪着李寇,半晌见李寇冰冷的双眸中意思怜悯的情绪也没有带上,心知这人绝不可能对一个小丫头道歉去,便忍住将要留下的泪花,跳下马去抱住小丫头哄了起来。
斥候们惊得面面相觑,没想到李寇对弟兄们发火的时候也决然不肯爆粗口,却这会儿将一个小姑娘几乎要骂死去。英布与高原对视一眼,却均发现各自嘴角的笑意,高原心下叹道:“恨则恨死,定然要爱便会爱死,这样的人,大性情,便是将来飞黄腾达难料,便是将来阴谋诡计不断,也决然不会改变那爱恨分明以至于偏颇的胸怀!这样的一个人,天下之福,万民之福,却非外族之福啊!这样一个人若能掌握天下,朝廷定然威孚四海,却终难免日日刀兵,却不知,究竟是福呢,是祸呢……”
白衣女子抱着抽抽搭搭的小姑娘,抬头向李寇喟然一叹,见李寇看待一群死人般的眼神从匈奴人身上转到自己这边来,幽幽道:“你叫什么名字?可……可跟他……真像……”
阵风吹过,女子发丝掠过额头去,柔柔软软却分明带着高山冰川般坚韧的一句话,断断续续飘入李寇耳朵。李寇心下一动,定眼细细打量这比虞姬还要美丽三分的女子,便见她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却似乎使人不由自主便能感觉到更多的是庄重宁婉睿智甚至……甚至凄美的一种气质。
女子见李寇刀子一般的目光两自己打量,脸上一红站起身来,将那小姑娘放在马背上去,转头来抬手掠掠白玉般额头上的乱发,稍稍宁静一下骤然跳动的心脏,嫣然一笑道:“你是百将,自然还没资格见他,他……他是我父亲……”
李寇双眼微闭一下,开阖间实质般寒芒掠过,却他心下很是惊讶暗忖道:“百将还没资格见到的……唔,是咸阳的哪一个大头?”
向女子好奇多看了两眼,淡淡道:“跟我说这些,有什么交易?放这些匈奴人走么?”
女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只微笑不语。
李寇不耐烦喝道:“有什么鬼把戏,快说!不然,老子先斩了这帮狗娘养的,将你们主仆两人也杀掉,反正我手下弟兄们决然不会说出去见过你们俩,那样岂不是万事大吉?”
那白衣女子一惊,脸上却没有露出神色,倒是马背上的小姑娘尖声叫道:“你敢!小心诛你九族!”
李寇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却那白衣女子大惊一把将小姑娘从马上拉下来,便在那小姑娘身子落马一瞬,李寇手中已搭上一把弓箭,呜地一声,小姑娘头顶飞蝗般一个黑影掠过,直插进她身后一截木桩去,颤巍巍的箭尾晃悠悠不停。
小姑娘惊魂未定,李寇手起又是一箭向她头顶贯来,白衣女子惊恐要将小姑娘拉开去,却哪里来得及,但半晌那小姑娘捂住双眸的手臂还颤啊颤不停,女子便明白李寇只是教训一下小丫头,现在根本就没有杀她的心思,当下又喜又恼横了李寇一眼,抬手拍拍小姑娘肩膀,从她耳旁发簪上面取下一把狼牙箭来。
李寇给女子娇媚至极这么一瞪,登时便有吃不消的感觉,虽他脸上一片宁静,寒光熠熠的双眼也没有离开白衣女子双手,却心下闪过的悸动,只有他自己知道。
小姑娘给女子在耳旁叫了两声方才回魂过来,转眼看去,李寇手中弓箭已消失不见,却她心中便从此认定了李寇的残酷血腥,怯生生便急忙转身躲在白衣女子的身后,再也不敢向李寇哪怕看一眼了。
白衣女子回手拍拍小姑娘肩膀,便转头如地上飘拂而过的浮雪月影一般到了李寇马前,却给那满身的血腥气味一冲,不得不再次后退了几步去。
她娇俏用一只手掩住鼻孔,另一只手便似方才她衣袂闪动而从天空摄取下来的月光凝聚而成般连连挥动,媚眼如狐盯住李寇嗔道:“你这人,难闻的很,不过你很聪明,想来小女子一点交易,将军已经明白,却不知答应不答应?”
李寇一笑,不顾感觉到女子转变而急忙目视而来的英布等人,点点头道:“好,便是这样罢,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