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想了想,觉着有些可行性,便转头去向王离涉间等人商议,涉间深深看了李寇两眼,微笑便赞成了这个意见。
王离等人虽然也有不满李寇的,但大敌当前不敢不尽心竭力,都觉着李寇这个计划虽然也没有一定的把握成功,却比之原来蒙恬的那个计划要好许多,当下也都点头答应了。
蒙恬转过头来向李寇道:“你可有领军人选?”
李寇脸色一整道:“末将提出的,自然是末将执行!若是有差错之处,末将自然也是一力承担!”
蒙恬又问五百主道:“你怎么看?”
那五百主道:“李百将要的是好汉,末将不敢说便能进了前一百!”
蒙恬点头,忽然凝立喝道:“李寇!”
李寇正容踏前一步,拱手听令。
蒙恬森然喝道:“令你做此百人队百将,可鱼翅后应自行挑选好汉,即刻启程!剩下重然诺,等你十日不见草原乱起,便做任务失败,可知?”
李寇轰然一诺,转头去厉声喝道:“我斥候营,个个都是好汉!但,此去九死一生,只能去最是骁勇的弟兄!往日大比武,战场厮杀,隐约比别的弟兄勇猛的,情愿跟随某直捣匈奴人王帐的,站出来!”
英布第一个大声应诺,冲出来便站在李寇面前。高原将手中大旗交到旁边人手中,便也按剑昂然出来,与英布并肩凝立。
五百人也不见纷乱,整整齐齐都站着,却众人心中都明白前百名是谁,果然哗啦啦铠甲响动,李寇面前一瞬间便站满百人,这一百人个个剽悍无比骑术精良,却五个百人队的百将屯长,尽皆站了出来!
李寇拔剑厉声叫道:“此次出征,可能要与敌人狭路相逢,可能要埋骨异域,可能便从此要见不到妻儿老小,若家中有孤寡者,出来!若家中无弟兄姐妹者,出列!”
忽然一人大声叫道:“将军不须多言,弟兄们置身沙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有命,敢不从!”
高原也叫道:“将军但请安心,弟兄们家中安宁,都是老光棍,不用多做安排!”
李寇知道这里面必然不少有家室有老小的汉子,却见他们慷慨激昂请缨长征,满目都是热切的血液在沸腾,当下重重点头慨然道:“好,弟兄们都是英雄好汉,李寇绝不妄作小人!咱弟兄们,今日出征,血洒疆场,不枉大好男儿世间走一回!”
转身向蒙恬拜倒道:“上将军,末将誓死出征,若不能回,但请将军能每年命人抚恤弟兄们一家老小,末将等九泉之下,感激不尽!”
蒙恬跳下高台来,双手扶起李寇慨然叹道:“真将军也!你且放心,断无教我军中男儿一家老小无人照应事情发生!”
这时候,许虎子等人去了大营牵马拿兵器,片刻便已经回来,李寇等人向众将辞别,一言不发便翻身上马,轻叱一声纵马便从北门出去。
这时候,全营将士听说李寇百人慷慨出征,尽皆出来相送,漫天小雪已纷纷扬扬,众人身上披满白色甲胄,只是当此时也,众人看着雪上百人百骑轰轰烈烈北去,严重热泪噙住不下,蒙恬站在高台上,心下直念道:“好孩子们,都要回来!”却忽然喉头凝噎,一股悲壮的气息窜上了嗓子眼。
片刻之间,那百骑已在众人眼中化作了血色,火焰一般翩翩飞舞,不知谁哇的一声哭出来,许虎子泪眼朦胧忽然小兽般嘶叫一声道:“你们都要回来!”
数十万大军,在这一声泣血般嘶叫中,尽皆潸然……
越往北走,雪越来越大了,抬望眼,低头走,都是皑皑的高低山峰,一眼看不见远处别的的风景。
幸亏风不大,雪块呼呼直向下掉落一般坠在身上,李寇抬起沉重的眼皮,抖落万钧雪花,停下脚步时候,耳旁呼呼喘气声便清晰可闻。
转过头去,红马已经变成白龙,那一双大眼睛差点就要装载李寇背上,在它的后面便紧跟着的是英布那一把长刀。
李寇心下苦笑,本想着一路急行军,却不成想这纷纷扬扬的大雪却在下午时分更加大了,便是晌午离开九原时候的无风天气,也不知怎么就扬起了旋风来。
雪大路滑,众人又看着策马比之徒步行走快不了几分,爱惜战马之下便都步行前进。也幸亏大雪之前众人已经走过大半路程,不过两个时辰左右,山梁上起起伏伏的长城便已在望,从前面跃出这老秦人的屏障,便会踏足匈奴人的土地上。
不过一会儿,前面隐约便清楚看见长城,山路远处看去,只见巨龙一般在一片白的天地间灰蒙蒙青森森,庄严而气魄。
李寇叹口气,拍拍亲昵的战马向身后笑道:“看来这老天爷不教匈奴人过个好日子啊,咱们要出动艰难,他们人多,战马拥挤,那就比咱们更加艰难。咱们加把劲,今晚过长城,在城外三十里大山中宿营!明日一早,不管老天爷还是不是保佑咱们,都要玩命杀进大草原去,端了匈奴单于的老窝!”
众人早已疲惫,深可没足的雪路,足以令这些精力充沛的汉子累得不行,便是李寇的身体,也密密麻麻汗珠直从脊背上往下流,头顶上热气腾腾凝而不散,直似蒸锅出笼一般。
当下斥候们也没有人欢呼,他们都明白,这一百人进入匈奴人草原之后,很有可能便是都战死的命运,出征的时候个个热血沸腾不去考虑这么多,却眼看就要远离大秦北疆了,心情都沉重起来。
李寇驻马道边,看着面前一个个雪人一般的汉子默默走过,那蜿蜒山路便似将士们此刻的心情,心下忽然叹道:“一群大好男儿,这一去,要归来却可能便是来生!”却他也没有为自己担心过,自来到这个世代之后,他便没有想过能回去,两年下来也对这个时代有了熟悉的归属感。
这一次,他在校场请缨出征,本是一腔鲜血热血过头的举动,却那时候心里只想着若能朝夕相对数天的好汉子们能少死一个,便是搭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辞。便是现在,他也心中绝无后悔之意,尽管明知很可能便要战死沙场。
一路上他曾经想过,若是事不可为便与英布杀开一条血路南下回归,却转身时候面对一个个已经是屯长甚至还有四个百将那无言又分明透露着无悔的眼神时候,心下登时便将那阴暗的念头打消了:“男儿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些弟兄们将性命交付于我,便当与他们同生共死,绝不做那忍辱偷生的懦夫!”
这时候,他心下忽然想起了力拔山气盖世的项羽,“不肯过江东”!是啊,不肯过江东!
好兄弟都死了,自个儿忍辱偷生回去,便是数年之后能卷土重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好兄弟,手足!手足已断,便是残废身子存在,要之何用?轰轰烈烈活过了,管它性命什么时候消失!
山路走了好久,长城便在眼前,李寇双眼忽然迷蒙,他霍然转过身来向手下大声咆哮道:“都他娘的记着,咱是老秦人,死了也要做咱老秦人的鬼!老子第一个死了,你们便将老子烧掉,带着一半骨灰回来,咱一边要看着匈奴人灭绝,一边要看着咱老秦的土地!你们要在老子前面死了,老子他娘的先烧了你们,要还能爬回来的话,也让你们睡在咱老秦人的大地上!”
锐士们停下前进的脚步,静静看着这个在雪地上忽然暴怒起来的百将大人,谁也不想说话,谁也说不出一句话,就只想趁着现在还有宁静不去面对死亡的时间,听听这个胆大义气的百将大声咆哮,再看看这大秦的屏障最后一眼。
李寇丢开战马,锵啷拔剑在手,狠狠向手臂一斩,鲜血喷涌而出,白的雪,红的血,两相融合,慢慢隆起的雪层消下去,热血冷雪,再也不分开,齐齐化作了大秦土地的一部分。
锐士们慨然拔剑,在手臂上一划,刷啦鲜血飞溅,映红了苍茫的大地,祭奠了祖宗守护下来的家园,有长城见证,有一百颗跳动的心脏见证,李寇大声叫道:“这,可能便是咱们最后能留给咱们老秦的一点东西了。从今往后,或许三天,或许十天,咱们的鲜血,只能飞溅在匈奴人的草原上!然而,以前,咱们老秦人留在草原的鲜血,是屈辱,是无奈,是国耻!但,这一次,咱们,弟兄们,咱们,都不用悲伤,不用惆怅,因为咱们要做的,绝不是只去探听消息这么一件事,咱们要令匈奴人千百年来未曾有我南人的马蹄踏上的土地颤抖起来!咱们的血,一会儿便会消失无影无踪,便咱们今天开始要做的事情,千百年后,子孙后辈也要缅怀!!咱们为了雪耻而去,国难之日,用生命拱卫我家园,当千古未有之大丈夫也!”
这时候,地上的血迹与雪痕都已消失不见,只有微微陷下去的一个大而浅薄的坑,给劲风激荡,传入历史卷叶中,呐喊不休。
长城卫所的守卫将军,便在山顶瞭望台一般的小城头上凝望着城下这一百个沉默如林的好汉子,忽然觉着双眼湿润,转头看去,身边锐士无不热泪盈眶。
便他正要吩咐准备一些物资时候,李寇已在城下叫道:“开门,我等奉上将军令要出城去!”
那将军一愣,急忙问道:“现在便要走么?”他身在边关,自然清楚这些斥候出去要做什么,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命运……虽然他不知道李寇提出的这个任务更加疯狂,心中只想着能为这些可能将要吃最后一顿大秦热饭的将士们做点什么,却不想李寇的言下之意是马上便北上,不肯在这大雪天留在城内最后一夜。
李寇长剑还鞘去,摇摇头道:“弟兄们北上进入匈奴人地界时候,天天好肉吃着,将军还是将酒菜留着给守关的弟兄们罢,你们也马上要进行生死搏斗,很是不易了!”
那将军一边吩咐手下锐士去开城门,却向李寇叫道:“且稍等,带上几日的干粮总是应该的!”
李寇等人走得急,只想着在这里补充食物水囊……大秦军队作战,若有领军大将手令,沿途官府要认真接应供应粮草……却这将军没说之前,李寇只想着现下自己这一百人身上带着的干粮清水也足够半天生活,本想拒绝不要,最后看看这天气,心下叹气也无可奈何,只好便也吩咐英布拿了离开时候蒙恬交给的手令去与那将军例行检查,却转脸来要别的人便收拾战囊准备接收补给。
片刻,英布便与那将军回来,那人身材甚是强壮,却不甚高大,他挽着英布臂膀过来便向李寇道:“百将要悲伤,具体任务咱不知道,但其中艰险,兄弟们心下都清楚的很!只是盼望诸公能英勇顽强,将咱老秦人的大名深深刻在匈奴人的心脏上!对了,咱小地方,没啥好招待的,诸公凯旋之日,当有烈酒三百斤,与众位痛饮!”
李寇一笑道:“多谢将军,某等此去,定然要匈奴单于心惊胆战,扬我大秦天威于草原!若有幸,将军美酒,定当要大醉一场!”
那将军哈哈一笑,心中甚是苦涩,直想着这么好的锐士,眼看便要去狼窟虎山,回来时候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当下也不知该做点什么,想来想去拍拍脑袋笑道:“有了,百将且稍等!”转身向亲兵吩咐一声,那锐士转身奔上城头去了。
李寇带着斥候们进城,道旁便有人送上干粮水囊过来,众人换上新的战囊来,李寇翻身上马便抱拳要告辞,那将军急忙牵住李寇马头笑道:“百将莫急,某有一好马,乃是匈奴人去岁秋季时候走失的,果真威武了得,百将此去,有此脚力当为一臂膀,可容某相送!”
李寇拍拍胯下战马脖子,哈哈笑道:“将军厚爱,李寇惭愧!但此去某等从未想过要回来,好马,便留着给咱大秦日后的骑兵添一些力量也好!”
说完大手一挥,手中铁矛指向北方喝道:“进军!”
马蹄腾起雪花,得得几个冲突便出了青石板小城北门,转瞬间山间飞雪之中斥候们消失不见背影,那将军向身后那牵马亲兵挥挥手,意兴阑珊道:“他们,都是好汉子,这战马,留着!”
亲兵奇道:“将军不喜欢这马?”
那将军转身走上城头去,头也不回淡淡道:“他们,都会回来!好的战马,只属于真的好汉子!”
亲兵愕然,转头去看身后时候,一匹恐怖之极的红马在一旁傲然凝立,似乎双眼也在向着渐渐闭合的沉重北门外面山路上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