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看梅小亮的脸。
“小亮，我们以后还是兄弟。”华永利道。
“当然。”梅小亮说。
“我知道你一直对李绘很好，以后也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华永利胳膊支在桌上，双手交握，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我知道他说出这话也很难。眼泪又涌了出来。
梅小亮短促的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工地上的事，你以后还得多费心，我得筹备婚礼的事，就没时间老往那边跑了。”华永利道。
坐在华永利身边，闻着他身上的烟味，我有些昏昏欲睡。好像是极度的疲倦，又好像是极度地放松。能这样躲在一个人身后真好，所有的事情都会由他来处理，这种感觉真好。
我们起身的时候，梅小亮才开口问：“你不是有两件事要跟我说吗？”
我木然的摇摇头，“没了。”
老妈听我说完以后，张嘴结舌的愣了半响，忽然举起手来，狠狠地给了我一个嘴巴。这是老妈从小到大第一次打我，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猛不防之下，我差点向后跌倒，晃了几晃才勉强站住了。耳朵嗡嗡直响。
“你就作吧你！”
老妈说完这话，就再不跟我说一句话。出来进去只当我是空气，任我百般哀求都无济于事。我常常看见她一个人怔怔的看住一个地方失神，这幅样子让老妈一下子像老了十几岁。
这天，老妈的眼睛终于看向了我。
“老妈。”我未语泪先流。为什么，为什么谈个恋爱，要让这么多人跟着我受煎熬。
老妈说她要请梅小亮吃顿饭。
“老妈！”一听老妈还要跟梅小亮纠缠，我真是又气又急，“我都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你就别再去招惹他了好不好！他心里也不好受。”
“你说清楚了，我还没说清楚呢！”老妈爆发了。“你要不打算跟人家好，你一开始就离的人远远的，谁又没拿刀逼你！你说你这算什么？啊？没人要了就跟人家在一块儿，有人要就把人甩了？有你这么做事的吗？李绘，我今天给你把话放在这儿，早晚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后悔就后悔呗。”我小声嘀咕道，“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还没等我安抚好老妈，于晓琴就听到消息杀上门来。我现在已经是死猪躺在水案上，没有一点儿还手之力，只能任于晓琴唾沫星子喷了一脸。
“你有没有脑子？！怎么就不想一想，你们一起出过多少次门了，他喜欢你为什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捡这个时候，你都和梅小亮谈婚论嫁了才跟你说？”
“我没有跟梅小亮谈婚论嫁！”我找了个空子反击道。
“你没和梅小亮谈过，也没和我们谈过吗？！”于晓琴逼视着我。
“那是你们说的。”我小声嘟囔道。
“那你当时否认啊！你怎么不吭声呢？但在海边站，就有望海心。你敢说你当时一点也没动心吗？！”
我被这一番连珠炮轰的头都抬不起来，只有乖乖听训的份儿。
我抱着一种到时候你们就知道是谁错了的念头，咬紧牙关，以为撑过这阵儿就没事了，岂料，这只是开始。
华永利几次提出来要来拜见老妈，都让我拦住了。让他过了这阵儿再说。可华永利他们家也是迟迟没有动静。虽然有以前的前车之鉴，但我还是强迫自己要往好处想。也问过华永利。可华永利每次都说再等等。我心里满是不祥的预感，但还是说好。毕竟，七年都等过来了，现在华永利就在身边，还急什么呢。
直到那天早上起来，闻到老妈搅拌鸡蛋发出的那股腥味，猝不及防的干呕了一声。老妈停下手里的筷子，直愣愣的看我。
“怎么了？”我咽了口酸水儿问老妈。
老妈低下头又搅拌起碗里的鸡蛋，蛋液甩的到处都是。
“老妈！”我跳开一步，抱怨道。
老妈像梦游一样醒了过来，把碗往柜子上一丢，一边摘着围裙，一边向外走去。临出门对我说：“你在家等着我，哪儿也别去。”
“你去哪儿啊？”我问。
回答我的是啪的一声关门声。
我看了看厨房，嘟囔了一声就去洗澡。心里盘算着，现在是九月份，估计十月份结婚是不可能了。真还觉得有点小遗憾。要不，十月份不冷不热，穿婚纱刚刚好。说不定还可以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举办一个草坪婚礼，那多浪漫啊。不过冬天也行，咱可以穿貂啊！我一定要买一件最贵最华丽的。以后就是华永利的媳妇儿了，想穿什么穿不起啊！
老妈闯了进来，递给我一个东西，让我上厕所。
“干嘛啊老妈！我这儿洗着澡呢！”我觉得老妈越来越不可理喻了。难怪人家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和老妈现在真快成仇人了，老妈看我的眼神冷得像刀。
“赶紧的！”老妈把那东西撕开递给我。
“你要！……”一看到那东西上面的字，我顿时觉得浑身冰凉。“老妈！”我拖着哭腔叫道。
“现在知道怕了？！”老妈咬着牙道。
“老妈！”我真的快哭出来了。
“快点儿！”老妈呵斥道。
老妈拿着验孕棒眯起眼睛仔细地看着，嫌卫生间光线暗，又拿着去了客厅，看了半天递给我，“我看不清，你好好看看是不是两道杠？”
我只扫了一眼，就递给了老妈。
老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半响才问：“是谁的？”
“老妈！”我又羞又气的叫道。这叫什么话啊，还谁的，有那么复杂吗。
“现在知道羞了？早干嘛去了！”老妈还以为我是不好意思。
“说！”老妈一拍腿道。我都替她觉得疼。“是梅小亮的，还是你那个老板的？”
“老妈！！”我跳了起来，真不敢相信我的亲老妈竟然会这样想我，难道连她都不清楚她闺女是什么样的人吗？
“那就好。”老妈道，“你明天把你那位老板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他叫华永利。”我说。
我没做过过山车，但凭想象我知道那感觉肯定是跌宕起伏，心跳加速。我那段时间基本上每天都是这种感觉。早上还没等意识苏醒，心就不安的悸动起来，人马上就醒了，醒的极不舒服。心跳的半天静不下来。不知道是欢快，还是慌乱。
华永利在小城，没能尊老妈之命第二天就赶来拜见。但是他说了，那边的事情一处理完，就会马上赶回来。我日盼夜盼，没盼回来华永利，华老爷子却亲自来了。
老爷子很衰弱，还没从那场车祸中恢复过来。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像开启了振动模式。我第一眼看见竟然没认出来。听见像是在叫我，才停住脚。
“华……”我一张嘴才发现不知道该叫老爷子什么。在邻县的时候，刚开始还叫了两声叔叔，后来就成了敌我矛盾，干脆也就用不着那些虚招子了，都是有事直接说事。
“……”老爷子也一样，嘴张了半天，也没想起我叫什么。“你是那个……”
“李绘。”我赶忙说道。
“李绘。”老爷子点点头，“正好，碰见了就省的我上楼去找你了。老喽！不爱动了，能少走两步是两步。”
我一直盯着老爷子，想看看他老人家此来所为何事，是吉是凶。一听这唠家常的语气，心里当下一松。依老爷子的脾气，他要是不待见你，才不会和你废话呢。可事实证明，我还是太乐观了。
“你妈呢？”坐在小区花园的石凳上，双手拄拐对我说道，“叫她也过来。你们年轻腿脚好，就多将就吧。”
我这时候听出老爷子的话音不对了，就说我妈不在出去了。
“那也行。和你说也一样。”老爷子大度地说道，“我来是想跟你说，你和大利的事，我死也不同意。”
我呆在那里，感觉像是听错了。老爷子是那样的平心静气，但这话却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我早把我的态度给大利说清楚了，但是考虑到，有些话他是不可能转告给你的，就决定亲自来一趟，把话跟你说清楚。”老爷子哈的一声吐了一口痰。我没去看，但还是感觉到了那东西明晃晃的堆在那里，恶心的又几乎呕出来。
“……按说吗，这个老人是不应该干涉儿女的这些事的，”老爷子从始至终都是慢条斯理的，像是在单位做工作报告，“可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大利子年轻，喜欢漂亮的小姑娘这没错，我也不反对。你们可以交朋友嘛，在邻县的时候，我就看出你们俩不正常，但我也什么都没说，是吧？我也年轻过，知道是咋回事。但是结婚……”老爷子坚决的摇摇头，“我也不怕跟你娃娃说，我早就认定了小峰是我的儿媳妇，除了她，别人谁来了也不行！”
“在这儿傻站着干嘛呢？”老妈打麻将回来看见我问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呆呆的叫了一声，“妈。”
“怎么了？过去的那是谁呀？”老妈问。
我说是华永利他爹。
“你这孩子，你怎么不让人去家里坐呢！”老妈一听埋怨道，就要去追老爷子。
“老妈。”我拉住老妈，话到嘴边又改口道，“他还会再来的。”
“那他来是做什么的？跟你说什么了？”老妈问。
“也……没说什么。”我一甩头发，轻松的说道，“就是来看看我。”
“那他知道你肚子里有孩子了？”老妈追着问。
我摇头，“这我怎么好意思跟人说嘛。”
老妈盯着我，“他不会是不同意吧？”
“妈！”我叫，自己也觉得声音绵软无力。
“我去找他去！”老妈拔脚就走。
“老妈，你干嘛！别这样好不好！”我忙拉住老妈。“你还嫌我不够烦吗！”
“那是你自找的！”老妈冲我叫道。“他不同意，我还不同意呢！这是我上杆子找他的吗？啊？他儿子把人家好好的一对给拆散了，现在反过来倒说这些便宜话！不同意你早干嘛去了！管住你儿子别让他出来害人哪？现在倒来说这话！你还是人嘛你！”
“老妈，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我拉着老妈至央求。
“现在知道要脸了？”老妈真的是气坏了，不管不顾的叫道，“平时巴拉巴拉的，现在那嘴呢？你不会跟他说啊，你肚子里的是风刮来的？”
“老妈！”我顿着脚叫道，赶紧看了看周围。
老妈恨得在我额头上狠狠点了一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东西！”
我等不及要把这一切告诉华永利，可华永利却迟迟回不来，工地上出事了，一个工人被高空掷物砸死了。我来润华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出这种事故。虽然有建工险，华永利也给开出了优厚的赔偿条件，但死者的家属只是不依，在工地上又是挂挽联，又是搭灵棚，哭哭闹闹的，闹的工地根本无法开工。
自从和华永利的关系公开后，我连办公室也很少去。像鸵鸟一样躲在家里，一心盼着华永利尽快回来。
华永利一回来就直接来到了我家，老妈看见他风尘仆仆的，也说不出责怪的话来。
“阿姨。”华永利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道，“别的那些我就都不说了，我只在这里给您表个态，我是真心喜欢李绘，这个媳妇儿我娶定了，谁说什么也不管用。就是还需要点时间。这也是为了李绘好，她这人单纯，没什么心眼儿，我得先把所有问题都处理好了。我既然找了她，就不能让她跟着我受一点委屈。”
我咬住了嘴唇。他原来清楚我。他什么都知道。
老妈的脸色也缓和下来，“唉！难得你有这费心思。当老人的谁不盼着儿女好呢？尤其李绘现在这样……”
“妈！”我忙阻止道。我跟老妈说好了，我怀孕的事儿我要亲自告诉华永利，毕竟这是属于我们俩的一个很私密，很甜蜜的话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