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头在院中立着的李青山听见那妇人嗷的一嗓子,一个箭步蹿出来,看到背着竹篓一手一脚泥土的陆小桃,他呆一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怒喝,“一大早的你哪儿去了?”
他高子个身子壮中气足嗓门大,这盛怒下的一喝,跟打雷似的响,配着他那张黑到极点的脸,颇有几分吓人。
陆小桃身子就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四下看看小声说,“我……”
虽然事出突然,陆小桃也很快明白过来,原来,大家口中说的寻死的那个人就是她呀。
这可真是……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怎么会轻易的就寻了死呢。
昨儿夜里她听李陈氏叫骂听得心烦,干脆蒙了头塞了耳,不去听不去想,没想到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李青山进屋的动静给吵醒的。
那会儿天色已微微有些青蒙了。李青山大概是困极了,倒头就睡。而睡了一夜的陆小桃,却再没有睡意。不免又为自己的处境而感到沉心,反正也睡不着,她索性轻手轻脚的出来。
原是想近处走走散散心,也好换换脑子想想对策,顺便也熟悉一下环境。
可出了家门儿,她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就走到小河边儿那里。在河边立了一会儿,还饶有兴致地折了几枝初绽的野杏花,眼见天快大亮了,正准备回去时,突见从进村的小道儿那里来了一个人。
她定眼一瞧,竟然是大弟弟陆文竹。原是柳氏回到家后不放心,生怕李陈氏责难她。到了家就赶忙和丈夫置了礼,让大儿子早些送过来,好堵堵李陈氏的嘴,叫女儿的日子好过些。
结果还没进村,就遇上了在外面转悠的陆小桃。
陆文竹当时也当她又要轻生,又是怒又是伤心,满目哀求地瞅着她,“姐,你就消停消停忘了那个大春吧,爹和娘都快被你气死了!还有,那个大春,你嫁来当天我就往他们村悄悄打听了,他怕事儿,偷偷跑了!”
小小少年满目的哀求痛惜,让陆小桃心里极是难受。
忙和他解释一番,她是来散心的,并不来寻死的,又重申了要在李家好好过日子的立场。如此信誓旦旦地说上半天,陆文竹这才转忧为喜。
又见她一大早的在外头转悠,不免担心她在李家的处境。
陆小桃又是费了好一通口舌,把昨儿李青山的话一一说给他听,他这才似信不信的没再说话。
原先陆文竹是想亲自往李家来送东西的。可陆小桃知道李陈氏气还没消,原主这倒霉孩子连累爹娘弯腰赔笑脸也就够了,如今还要让才十三岁的弟弟跟着吃冷眼挂落,她于心不忍。
极力说服陆文竹把东西给她,让他赶快回家,为此,还陪着陆文竹往回走了一段路。
姐弟俩分别后,陆小桃原是想立时回家的,正好瞧见路边一处洼地里,长着一片长势极其可人的荠菜面条菜茵陈等野菜。反正背篓里的东西,她不舍得给李陈氏,必得找些东西掩盖。再者,太阳都出来了,她空着手回去,李陈氏一准儿得开骂。
于是就扯了整整一背篓的野菜,打算当个幌子应付李陈氏。
谁想到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陆小桃微默了一下,决定省去见到陆文竹的事,再把自己顺手挖野菜的事美化一下。于是就不好意思的小声和大家解释道,“我早上醒得早,也没什么事,就想着去田里挖些野菜来给家里添菜,谁知道……”
心头压着的一块大石散去,觉得活过来的李陈氏,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嗷”的一嗓子扑过来,大骂,“不安生的东西,谁稀罕你那一口野菜,你这纯是不想让我们老李家过好日子。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老四差点跑断了腿……”
闻讯赶过来的李青山的大伯母李贺氏可就不高兴了,上前一步说李陈氏道,“我说你个死老婆子,消停会儿吧啊。要不是你又是嚷又是骂的,新媳妇能吓得天不亮就出去挖野菜?还不是想着她做错了事,想讨好你来着?”
老李头兄弟三个。老大已经去了,老太太李贺氏现在跟着唯一的儿子过活。
当年,她和李陈氏这妯娌俩是只隔一年进的李家门儿。进了门后,老李头的娘身子不好,李贺氏掌了家,可李贺氏却没李陈氏生养得顺。
她前头一连生了四个丫头,这才有了眼下这个独子。而李陈氏进门就生了李老大,接着又有一个丫头,再然后,又生下李老二和李老三。李老三之后,又添了个闺女。接着又是李青山和老五李明山两个儿子。
她觉自己比李贺氏会生养,不忿李贺氏掌家。年轻的时候,事事都想压李贺氏一头。
李贺氏儿子没出生前,倒也避她三尺的锋芒。后来儿子出生了,年岁也渐大,泼辣劲儿也练出来了。和李陈氏这一对老妯娌那是针尖对麦芒,没有一件事是能够说到一块儿,想到一块儿的。
如今见陆小桃受她的骂,自然要帮陆小桃说话。再有,她也是完完整整的经历了这件事的,在并不知道真正内情的李贺氏看来,这件事陆小桃有错,李陈氏也有错。
要论先后,那还是李陈氏有错在先!
如今小媳妇都死过一回了,还不依不饶的。
话头自然不客气。
她不客气,李陈氏也不客气,朝她愤怒地大嚷,“这是我家的家事,自来没有做大嫂的,要越过房头管那弟弟的家事!”
李贺氏如今的气势可比年轻的时候盛得多,闻言就朝李陈氏哼一鼻子说,“自来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今儿我还就要管了一管了!我土埋脖子的人了,我怕什么?做件善事将来下了阎王殿,我还能少受些苦。不像有些人,一辈子一味的只兴自己不兴旁人!你这么能耐,一辈子别死。真要死了啊,拨舌下油锅,哪一样也少不了你的份儿!”
李陈氏脸色顿时紫胀。
陆小桃暗暗给这个大伯娘点了个赞。要不人怎么常说姜是老的辣呢,这一番话简直是一记完美的绝杀!
李贺氏说完这些还不算完,手一抬指着李青山说,“你们家的事,旁的我管不着。可老四的事,我就管得着!眼下老四大了,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你们吃不上饭,和老二上赶着到我家,要把老四抱给我养的事儿了?!我辛辛苦苦养了三年,孩子会说会蹦会跳了,你又撺掇老二把他要了回来。”
李贺氏说完,尽力朝李陈氏吼道,“他吃了我三年的奶,难道是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