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节外生枝
小四拉拉西门卿的衣服道：“少爷，这女的绝对不值五贯钱，你别听他瞎说，他不会真摔，就是故意引人上当，多花钱的。这种手段我可见多了！”
“买了。”西门卿道“不就是五贯钱吗，跟人命比起来，算个鸟！”
这话说的豪爽大气，正义凛然，要是出自另外一个人之口，此时恐怕会搏来不少振臂的叫好声。可惜，一贯以来，西门卿的声誉太差劲了。没有人会相信他会有这么好的心肠，买一个明明连三贯钱都不值，偏偏要掏五贯钱才能买回去的小丫头片子。
肯定是别有用心，别有用心啊！
太邪恶了，太残忍了，太禽兽了！那画面不敢想象！
啊，呸！
许多人不但不叫好，还蹙着眉，悄悄地往地上吐痰。
西门卿他才不管这个小女孩值不值五贯钱，好歹那也是一条人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被醉汉子虐待致死。至少他不敢赌这个醉汉子是否会当场摔死那个小女孩，他毫无畏惧地盯着醉汉的眼睛道：
“好了，你可以放下她了，她现在是我的人了，我买了。”
别买给他，千万别买给他！
有些人心里暗暗的着急，默念着。
醉汉子见终于有人出价了，高高举着小女孩的手落下了，但依然抓住小女孩不放手，醉汉乜斜着西门卿好一阵子，看得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有些不耐烦了，开口了，出人意料地说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来：
“不卖！想买，别人只要五贯钱，你——十贯！”
这不是故意找茬吗！就算是你想找茬，找谁的不好，偏偏找到这位瘟神的头上——无事都能给你搅出事来的搅屎棍，无事生非的祖宗。你这样做不是鲁班门前耍大斧么？这不是故意摸老虎屁股，找虐吗！
“喺——”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这醉汉果然是醉了，醉得离谱之极，他居然连西门少爷的面子都敢拂，而且还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头，还想不想竖着走出阳谷县的城墙门了？
整个人声鼎沸的人市，随着醉汉这一句话顿时冰冻起来，安静了下来，由近及远地波及着。远处传来白日特有的噪噪人声，但那声音好像隔了很远，很远，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遥不可及。
就在这正安静的时候，隔着街道的一处墙内响起一个女人尖锐刺耳的叫骂声：
“哪个挨千刀的王八羔子，在墙外偷看老娘撒尿！有种你别跑，你过来，老娘让你看个够！”
接着，响起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鸡飞狗跳的闹声……
片刻之后，这种莫名其妙的宁静才消失掉。一个城市该有是繁华喧闹声才重新覆盖了这一片宁静。
这醉汉一直嚷嚷着五贯卖掉小女孩，为什么西门卿一站出来说买，他反倒是提高了价钱，要跟西门卿过不去？
因为西门卿直视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从来没有人敢用这么平静，视自己如无物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没有多少人敢和自己对视，而敢和自己对视的人，要么是因为身份地位，对自己有大恩，要么就是功夫高强，让自己折服。
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他居然从西门卿那种平淡的注视中感到一种可怜的意思：他居然觉得自己很可怜?!
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自己身手了得，几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大多数人见了自己无不对自己恭恭敬敬，唯唯诺诺，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生怕触犯了自己。
而他，一个毛还没有长齐的熊孩子，看他那弱不禁风的一副秀才才有的病恹恹的身板，凭什么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和自己对视？而且居然敢可怜自己，无论从那方面说，施舍怜悯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这种本末倒置的感觉让醉汉心里不舒服，十分的不舒服。鬼使神差之下，他一开口就将价格提高了一倍。其实话刚说出口，他的酒意就醒了不少：突然出现那片刻诡异的安静让他不能不冷静下来。
只有面临巨大威胁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十分不合常理的平静。似乎是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那种诡异的平静。
难道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什么惹不得的凶神恶煞还是背景深厚的天潢贵胄？
醉汉子头脑清醒了许多。他想起他临出门时，大哥站在村口把队伍托付给他时，拉着他的手一边又一边地说教的情形。
从不废话的大哥淳淳地告诫他说：这次外出，莫要饮酒，莫要冲动，莫要节外生枝，遇事千万要冷静退让，万万不可小觑了天下人，招惹是非，好生把这趟买卖完成了，把咱们的人完整的带回来，把咱们的钱一文不少的带回来，就是大功劳一件。以后就没有人会再质疑你头脑简单，脾气暴躁，鲁莽冲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配厅上议事，只配帐前听用。这个机会只有一次，你一定要好好的把握住。
大哥的话他可是听得十分清楚：这趟买卖是大哥为他争取的一个机会。做成功了，他屁股下的椅子就坐稳了。要是出了差错，想要再坐下去，就难以服众了。
千里奔波，这一路上，顺水顺风的，买卖也做得是有声有色，根本就没有出现什么值得一提的插曲。
按以往的惯例，就算有三五个丫头卖不出好价钱、卖不出去也很正常，尤其是这一个可恶的拖油瓶，次次都砸在手里。这个赔钱货，按大哥的意思，实在卖不掉，或送人情，或当个添头，或者随便丢掉算了，免得再带回去浪费粮食。
但这次买卖太顺利，让他有些飘飘然，认为是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也在暗暗的照顾他，要他做的更好些。本来，昨天傍晚路过阳谷县城时就该过城门而不入，擦城而过，向南继续前行，直接回去交差。可作为领队的他一时冲动，非要进城，把这个拖油瓶卖掉。
其他人都是派来协助于他的，临行前也都被大哥亲自嘱咐过，见他立功心切，要求并不怎么过分，也就随了他，这次买卖出奇的顺利，时间已经比前几次提前了至少半月有余。横竖不过多耽搁个三五天，回去也是早早到家了，也是奇功一件。
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卖掉了这个赔钱货，背地里说闲话的那些人就该无话可说了。
一想到那些人露出惊讶或者佩服的模样，他就有些飘飘然。
横竖买卖都有手下操持着，不用他操心。靠在牛车上，看看牛车上满载杂货下的竹篮木桶，那里面可是一串串黄亮亮的铜钱，就觉得兴奋。好心情，自然就得喝点小酒助助兴。一碗接着一碗，没人留意，不知不觉间就喝多了。
酒一多，慢慢上了头，再瞥见那个灰不溜秋的小不点，牛车上那么多的钱财带来的喜悦就渐渐消退，火气就开始升腾……
现在酒醒了些，他就有些后悔，但他绝不是害怕。
他是后悔自己的冲动会给整个买卖队伍带来不可知的危险，这一行二三十人，并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身手了得。
至于害怕，笑话，除了大哥，他还真没有怕过谁，横竖不过是一条命，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好汉一条。
可是，对面这个小孩的目光却让他第一次不敢和人对视，他借着酒意，把脑袋偏了一下，躲过对方目光的凝视，刚要开口妥协，说五贯就五贯吧，就听到对方平淡无奇的声音：
“好，就依你，十贯就十贯吧。这下你可以松手了吧？”
“少爷，你……”
小四情急之下想说“你是不是疯了，花这么多钱买一个黑豆丫？”话还没有出口，就觉得不妥，嘎然而止。只是脸憋得通红，急切之下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劝阻西门卿。
耻辱，绝对的耻辱。
小五已经羞愧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当他和小三一起跟在少爷身边的时候，少爷要买东西，什么时候有人敢喊高价，哪次不是屁颠屁颠着主动降价讨好少爷？今天小三偶然一次不在身边，只有自己跟着，就出了这样的事，这让老爷和小夫人、还有西门大管家如何看待自己？
嘘——
周围那些熟知西门卿为人的人更是吃了一惊：什么时候西门瘟神变得这么好说话了？很明显的被对方坑，居然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当面打脸一样把小女孩的价格直接翻了一倍，这种事，无论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无法接受的事，他居然这么坦然的接受了，难道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有人不相信地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发现刚刚冒出头的太阳依然挂在东方树梢后，才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可能是真的。
再仔细看看西门卿的样子，依然一副被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差别。只有少数几个细心人才能发现西门卿现在的眼神和以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到底怎么个不一样，但他们又说不出来。总之，今天有点不一样。
难道西门卿失心疯了？
有好戏看了！
“啊？你真的愿意出十贯钱买下她？”醉汉不敢相信似的追问了一句。
“十贯算什么？买一条人命，值了！”
醉汉显然也被西门卿的不寻常举动给搞懵了：答应得这么爽快，要么是因为财大气粗，性格豪爽，对这点小钱看不上眼；要么是缺心眼，分不清数字的大小多少；要么就是憋着一肚子坏水，挖个坑等人往里面跳。
十贯钱，对普通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小数字。平常小民小户人家，恐怕一辈子也难以积攒出十贯钱来。这小子不像缺心眼的样子，而这个小子身边的那个小厮明显是反对他这样做，看样子，也不是性格豪爽，而是挖了个坑等着自己往里面跳呢。
到底会怎么坑自己，醉汉左想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
难道是钱多人傻？一些有钱人，非常的自大自以为是，这样的人他见多了！
醉汉左思右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当即哈哈一笑道：“好，好，还是这位少爷又眼力，别看这个小女孩个子小，其实一句不小了，都十三岁了，什么都会做。十贯钱你赚大了。要是个子再高点，没有五十贯，想都别想！拿钱来，见钱放人！”
西门卿一扭头，对小四道：“给他钱。”
小四习惯性的去怀里摸钱，手伸到一半，脸色变了，然后不相信地低头看着自己怀里，手在里面乱摸了一阵，最后满脸羞愧地看着西门卿小声道：
“钱……钱……”
“钱怎么了？你赶紧掏钱啊！”
“钱……丢了，少爷。”
“丢了？”
“少爷，对不起，都是小的不好，太不小心了。”小四声若蚊嘤地道“要不，不买了吧。这丫头怎么看都不值这个价。”
西门卿并不理会小四，只是平静的对醉汉子道：“
醉汉本来挺高兴的，见那小厮伸手往怀里去摸钱，顿时证实了自己心里所想：没有听说有谁能把十贯钱揣在怀里。
要知道一贯钱是一千文，一千枚铜钱，重量八斤半还多，十贯钱至少重八十五斤，就算是弥勒佛的肚子里恐怕也兜不住这十贯钱吧。那个小厮树干一般直上直下的身体，怀里能放十贯钱？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的。明明怀里没有那么多钱，居然还要做出这样的动作，要么说明这主仆三人的脑子有毛病，要么说明他们是在故意捉弄自己，消遣自己，开刷自己。
看样子，这三人都不笨啊，再想想自己喊价十贯钱时，整个市场上突然出现的那片刻诡异的平静，醉汉顿时幡然醒悟了：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小子恐怕来头不小，绝对是这阳谷县里没有人敢招惹的存在。再听到西门卿和小四的对话，说没钱，醉汉心里确定他们主仆三个就是在拿自己当做消遣了。
马蛋，不过是小小阳谷县里一个小屁孩，恐怕连这阳谷县都没有走出去过，一群深井底下的癞蛤蟆，居然也敢这般调戏自己？马蛋，今天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不知道这天又多高，地有多厚。
再不然，这事要是传了回去，被那些平日里看自己不顺眼的人知道了，还不让他们笑掉了大牙？一想到那几个背地里说自己不是的人的得意嘴脸，醉汉子就恨得牙痒痒。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醉汉顿时发怒道：
“没钱？没钱你们在这里瞎叫唤什么？你们是来消遣老子的吗？滚一边去，哪儿人少到哪儿呆着去，别烦人。”
西门少爷被骂，这是小四小五的严重失职，两个人本来心里就有火，此刻不干了，小四指着醉汉子道：
“从哪儿蹦出来的野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骂我家少爷！今天不扒掉你一层皮，算你运气好。”
醉汉子已经摩拳擦掌地把衣袖往上挽了挽，然后把蹲坐在身边哭泣不已的小女孩一脚踢开，咕噜噜滚出好几米远……腾开场地，做出迎接大战一场的准备，哈哈大笑着：
“我刘某人怕了你们不成？笑话，再来十个，凉你们也不够看！碗口大井底下的癞蛤蟆，今天刘爷我就让你们知道一下头顶上这片天到底有多宽，有多大！”
“好好好，你有种！你厉害！有本事就等着，等我回去叫十个人来，如果你真的能以一打十的话，今天这事就算了。要是打不过，哼哼，那可就别说我们人多欺负人少！”小四自知不是对方的对手，一下子就抓住了对方话中的漏洞，激将着说道，然后不等对方答应就接着对小五道“小五，你赶快回府去叫何师傅他们来，来七个人就够了。快去快回，时间久了，我怕这位爷心里害怕提前动手了，对少爷不利。”
小五是心思玲珑之人，一听小四这话，答应一声，转身就跑。
“慢着！”
西门卿一把拉住小五，虽然现在情况紧急，双方剑拔弩张，一场争斗迫在眉睫，一触即发。但在西门卿看来，还没有到非得拳脚相见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他的目的是救人，而不是别的。人还没有救下来，计较别的都是舍本逐末的行为。
醉汉见西门卿拉住要回去搬救兵的小厮，还以为他心中胆怯，害怕自己趁他们只剩下主仆二人时打了过去，更加的得意，用手指着西门卿，轻蔑地道：
“小娃娃，你放心，我刘某人虽然粗鲁，斗大的字识不得几个，但是我刘某人向来说话算数，一口吐沫一个坑，你尽管让你的小厮回去喊帮手。在你们的人来之前，我绝不会动你一根手指的。你不要害怕。就你，这小身板，老子吹口气就得倒，对你动手，玷污了大爷的名声！哈哈哈哈……”
“你……”
如此蔑视西门卿，主辱仆耻，小四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双目都快要冒出火来了，双拳紧握，就等西门卿一声令下，全力以赴地打过去。不料西门卿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并不在意醉汉的羞辱。
“我们没有叫来人之前你绝不会动我们一下，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要是说话不算数就是乌龟王八蛋，就是有娘生没有娘管的野种，就是我儿子，而且以后生了儿子也是没有**的家伙……”
小五吃过对方的苦头，自然没有那么冲动，但是，占占嘴上便宜还是敢的，一连串的污言秽语，任谁听了都火冒三丈高，那醉汉听了顿时大怒，怒目圆睁，拳头捏得啪啪直响。小五吓得不禁后退了一步，然后意识到了，又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向前跨了一步。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