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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仁真的是找蒋正辉汇报工作的。但见蒋正辉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虽然没有真的跳起来,但手里拎着的一袋水果,还是顺着大腿滑落在地上,发出了若有若无的抨击声。
他见过蒋正辉平静、冷漠、寡欢的脸,但如此狰狞的蒋正辉的脸,他是第一次见到。他不能不吓一跳。他趁着弯腰捡拾水果,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然后缓缓地起身。
蒋正辉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些正常,只是还残留着狰狞的尾声。
“您真没事吧,蒋队?”他尽量小心翼翼地问。
蒋正辉看着他,但眼睛里空洞洞的,似乎没有把他放在里面。
沈明仁探寻地看着蒋正辉的眼睛,努力想弄明白为什么。
几十秒钟里,他们就这样看着。在抢救室门外的红灯下。
蒋正辉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眼睛闪烁了一下。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他盯了一下眼前的沈明仁,接着仰头看了看门上的红灯,然后示意沈明仁跟自己过来。
他们走到走廊中间的电梯口,蒋正辉看看左右,把目光投在沈明仁脸上。
“有事向您汇报。”沈明仁选择着语气,尽量把一直激动接着被惊惧替代的情绪中和起来。
蒋正辉看着他,眨巴了下眼睛,脸上露出有话快说的神色。
沈明仁从屁股兜里掏出一个本子,黑皮,80开的拍纸簿,看上去很专业。他翻开,低头看了一眼,“根据您的指示,我重点查了所有车辆出入记录,”他又低头看了一下,加重了些语气地说,“疑点太多了。”
“说重点。”
“夏小榕家在卓越世纪有三个车位,平时也有三辆车出入。不过,奇怪的是,总有一个车位是空着的。同时停满三辆车的时间都很短,过夜就更少了。只有一段时期是三辆车都在车库里过夜的。”
蒋正辉注意地停着,努力地捕捉着沈明仁话语的内在逻辑和重要信息。
“还有,大部分时候都是两辆车差不多是相跟着进来的,然后出去的是其中一辆。”
“结论呢?”
“这不明摆着嘛,夏小榕一个人不可能开着两辆车进来。还没有无人驾驶吧。”
“知道什么人开车吗?”
“您知道为什么卓越世纪的业主都喜欢那里吗?”
“废话。”
“嗯,是废话,废话。好像我给您说过,我们楼盘最重视的就是隐私,就连闸口的摄像头,也只拍摄车牌,不拍摄驾驶人员。而且,楼盘内绝对没有任何监控摄像头。”
“开出去的是哪辆,我是说两辆差不多一块进来,后来开出去的通常是哪辆?”
“最差的那辆。”
“嗯?”
“最便宜的,雷克萨斯。”他从本子里把一页纸撕下来,递给蒋正辉,说,“都在这上头。”
蒋正辉接过,瞄了一眼,“去哪儿了?”他问道。
“这我哪儿知道?出楼盘右转就不见了,”他为难地看着蒋正辉说,“那又不归我们管。”
蒋正辉朝沈明仁伸出手,做了个索要本子的动作。
沈明仁有些不太情愿地把手里的本子递过去。
蒋正辉扯过来,翻看了一下,顺手塞进兜里,拍了拍沈明仁的肩膀,“辛苦。”他说道。
沈明仁脸上滚过一阵激动,“我那……”他冲口说着。
电梯门开了。
沈明仁住口,看着电梯。
艾若从电梯里冲出,看到蒋正辉站在跟前,愣了一下,“怎么样啦?”她急切地问蒋正辉。
蒋正辉轻轻地对艾若摇摇头。
艾若盯着他,目光里充满着抱怨,“你为什么让她遭这个罪?”她大力地说,跺了一下脚,偷开蒋正辉朝抢救室方向快步走去。
蒋正辉看着她的背影,然后朝沈明仁挥挥手,“回吧。”他不等沈明仁反应,转身朝着艾若走去的方向一边快步跟上,一边掏出电话拨打,接听。
沈明仁悻悻地耸耸肩,按了下电梯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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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电梯,下楼,走出住院大楼,沈明仁上了那辆自己的二手别克,他关上车门,并没有启动汽车,而是趴伏在方向盘上,侧头透过挡风玻璃朝上看着住院大楼。他心里盘算的是蒋正辉想要证明什么。他一直这样看着,直到感觉脖子有点酸痛才坐正了,又扭了下方向盘,这才点火。还好,一下就着了。他又打开手套箱,翻找着里面的光盘,一把带着号码牌的钥匙掉了出来,他捡起来看了看,认出是夏小榕家的。这才记得跟蒋正辉复查过房间以后,自己并没有把它放到原来该方的位置。他把钥匙扔在副驾驶座位上,接着找到了那张有“爱拼才会赢”那首歌的光盘,放进光碟机,打开,直到音乐响起,第一句歌词唱出,才挂上排档,驶出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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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中国人尤其喜欢凤凰吧,很多地方都有凤凰山。滨海也有一座,地处海边。山的海拔不过千米,但风景绝佳。
粤海传媒学院就建在山脚下,临海。
这所创办不过5年的专业学院是民办了,据说老板以前是倒腾粮食,掘了几桶金以后,又玩起了房地产,而且玩得很转,商业成就直逼世界百强。民间曾经戏称这个学院是培养二奶以至三四奶,和面首的极其专业的基地。
戏言终究是戏言,当不得真的。林琳是这所学院戏文系大四学生,除写作外还辅修了播音主持和表演,据称成绩还都说得过去。这就如过去在秦淮河上行走的档次女人,琴棋书画大抵都是要能够操持起来的。
但林琳不是旧时的女子,她是现代的大学生,曾经一度被称为天之骄子,而如今烂大街的一个群体中的一员。
她坐在校门外很商业的一条街上的一间很欧式的咖啡馆里一个靠窗的角落的一张台前,面前放着一杯卡布奇诺,双手支颐,目光游移地望着窗外街上三两的学生或非学生的行人近乎是悠闲地走过。
他在等马小乐,那个看上去有点呆的菜鸟警察。
想到菜鸟两个字,林琳的嘴角翕动了一下,扯出一丝笑意来。她摸起咖啡轻轻地啜了一口。
这家伙一定还是个处,她这样想马小乐。因为她几乎是本能地感受到了马小乐身上勃发的男性荷尔蒙有着一种特殊的清新味道。
对于平民来说,喜欢警察的不多。对于林琳来说,她是讨厌警察那拨的。但是,正是因为自己这种感受,才使她觉得警察也有可爱的。说到可爱,林琳依旧不喜欢马小乐的职业属性,她喜欢的是马小乐的自然属性。这自然属性既包括他的身体容貌,也包括他的家庭出身。她做过调查,马小乐是滨城富豪排行前十的马列的独生儿子。所以,不管此次是马小乐假公济私以有事询问为借口来见自己,还是被自己曾经在贾根生别墅海滨壹号所本能地释放的欣喜所蛊惑而不由前来,还是被那个一脸冷漠,令人背部不由发凉的上司派遣而来,林琳的内心都是欣慰的。此时,林琳自信自己就像一个高明而富有手段的驯兽师,正在等待着一个猛兽到来,自己将毫无悬念地会将其驯服一样信心满满。
这也是她这么早就到约好的咖啡馆等的原因,而这个地点,也是林琳自己定的,理由是不想有好像自己是罪犯的不适感。而马小乐也同意了,虽然这地点更像男女约会,而不太像警察办案。马小乐确实挺菜,林琳这样想着,他还是个大男孩,多数时候他还保有着一些没有被社会甚至职业磨蚀的东西,虽然自认为不是好女孩,林琳还是能够感知的。
对于马小乐来说,半天见到了两个很有特色的年轻女人,精神是有负担的。雪佛兰俱乐部的短暂而令人记忆深刻的经历,让他明白了师傅蒋正辉之所以看上去如鱼得水的秘诀。权当是秘诀吧,他这样想。那就是,工作也是一种交易,即使是警察这样的工作。他并不知道蒋正辉都是拿什么去做交易的,但自己的这场交易付出的筹码似乎有点大,因为他在那里定了一台八十万的车,为那辣妹。但他更倾向于是为了完成工作。钱对他来说不成问题,他爸爸有的是。而且,他时常恨不得造光他爹所有的钱,让他一无所有。而这次的交易,并非辣妹提出的,当他听到辣妹说自己因没完成销售任务被贬看仓库而且接着可能被辞退的时候,我见犹怜的样子,自己很乐意也也算是冲口而出地说自己是可以订一辆车的。虽然辣妹不知是出于不信任还是出于感激而反复追问是真的吗的时候,自己一再强调是真的,自己真的想换一辆车。
最后,他看出了辣妹是真的感激而不是不相信。留电话是自然的,八十万的业绩足以换来任何一个电话号码,但辣妹说希望能有时间出来喝点东西。当辣妹说出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工作是可以通过交易而变成私人感情的。蒋正辉大约也是这么做的,比如跟沈明仁,还有唐生林。他突然又觉得似有不妥,蒋正辉周围好像都是男人,眼前自己认为可以交易的竟然是女人。虽然辣妹给自己提供了所有完成蒋正辉交代的任务的方便,比如电脑,局域网,wifi密码等等。为什么呢?他一时似乎想不明白。不过,当他从辣妹逼仄的办公室走出来,想起了要见林琳的时候,好像明白了一些。此前两次在贾根生海滨壹号两次对林琳的询问,每当近距离的时候,他都能感到周围的震颤。似乎是心灵鸡汤里说的气场共振。
想到这个词,他笑了笑。与跟林琳的共振相比,假如真有的话,在刚刚的辣妹那里,他感受的多数是扑面的热浪,尤其是自己说出订车的决定的时候。至于,自己用一张有着五十万额度的信用卡当场刷出了定金的时候,那热浪已经是周身围绕了。
马小乐是个大男孩,而且确实是个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