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齐国齐灵公南下围攻鲁国边邑,这等于叛离晋国,向晋国的小弟动手。
鲁襄公十六年(公元前557年)
春天,鲁国立刻跑去向晋国汇报,告齐国无故侵害自己,要求盟主出面干涉,不料晋悼公却突然去世了。晋悼公是晋国君主中年轻有为的一个,无可争议地恢复了晋国的霸权,可惜三十几岁就死了,谥号“悼”,反应了人们对他的追念和哀悼。
儿子晋平公继位。
夏天,晋国元帅中行偃、下军将栾黡带兵讨伐楚国,报复五年前萧鱼大会后楚军进攻宋国杨梁的旧账,与楚公子格率领的楚军相战于湛阪(河南登封),楚军大败。晋国趁机侵得楚国方城以北的地域。这时楚共王已死,国君是楚共王的长子楚康王。
秋天,齐灵公又南下围攻鲁国的成邑,这是孟孙氏的封邑,孟孙蔑的儿子孟孙速带兵来救。齐灵公说:“孟孙速好勇,我们撤退吧,以成其(好勇)之名。”于是引军撤回。
冬天,鲁国叔孙豹(他主管外交,叔孙氏族长)到晋国聘问,并且为齐国的事向晋求救。晋国大夫说:“寡君丧礼还没有完,兴动民众也还没有休息(伐了楚)。否则的话,肯定不会忘了你的事的。”
叔孙豹说:“齐国不会对敝邑放手,所以来急着请求。敝邑之急迫,朝不及夕(等不了一晚了),引领西望,说:‘差不多要来了吧。’等贵国执事者做了决策,恐怕都来不及了。”
于是,又去见元帅中行偃,并且赋(唱)了诗经的《圻父》一诗,内容是诗人责备圻父是周王的爪牙,却不履行职责,导致百姓困苦。中行偃说:“我知罪了。敢不与你们同恤社稷,而使鲁国落到这样的地步?”
叔孙豹又见中军佐范匄,赋了《鸿雁》的最末一章,表达鲁国像失队的大雁一样可怜。范匄说:“我在这里,岂敢令鲁国不安?”
鲁襄公十七年(公元前556年)
秋天,齐灵公因为去年未能得志,又南下围攻鲁国北部的桃邑(山东汶上县,山东中部泰山一带),并分兵以卿高厚围攻防邑。防邑是臧氏的封邑。鲁国发军北上营救,出了阳关,抵达旅松。防邑内,叔梁纥(孔子的父亲)和臧畴、臧贾带着三百甲士,半夜冲破齐营而出,护着臧氏的族长臧孙纥,跑到旅松,然后又回去守城。
臧坚被齐军逮住,齐灵公派宦官夙沙卫对他说:“你不要自杀。”臧坚下拜说:“拜君辱命。但是君赐我不要死,又故意派刑余之臣(宦官)来待士人。”意思是,以宦官来传命给士人我,是不合礼,是污辱。于是,用小木棍挖自己的伤口而死。
但晋国这时仍然没来救鲁国,因为晋平公给老爸晋悼公服丧,而且晋平公不过十几岁,丧期也不便于出兵。
十月,宋国的皇国父做了太宰,给宋平公修一个享乐的台子,这正耽误农业生产(当时的日历,正值秋收)。司城子罕于是请求等秋收完了再修,宋平公不许。这时候,修台子的农人就讴歌说:“泽门住着的那个小白脸啊(指皇国父),实是他让我们来劳役。邑中的那个大黑子(指子罕,长得黑),实是安慰了我们的心。”
子罕听了,就亲自拿着鞭子,在工地上巡查,遇上不使劲干活的,就抽他。子罕说:“你们这些小人都有阖庐以避燥湿风寒,而国君就修一个台子,而不快点修成,还算人吗?”这些人方才不讴歌挖苦了。
别人问子罕为什么这样。子罕说:“宋国区区小国,而有诅咒(皇国父)的和祝颂(我)的,这是祸害发生的根本啊。”
大约子罕觉得宋国是个小国,大夫们应该团结,不能分裂成两派,农人嚷嚷着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导致统治集团分裂,对整个统治集团不利。虽然子罕替民众作主,向国君进谏不要修这台子,但他也不许农人讴歌自己。以避免分裂。
鲁襄公十八年(公元前555年)
秋天,齐国又来进犯鲁国北境。晋国终于行动了。晋国元帅中行偃奉命伐齐。这时,他做了个梦,梦见从前被他和栾书弑掉的晋厉公在上帝面前告他,他去应诉,结果上帝判他败诉。晋厉公当即就举起个戈,砍他的脑袋,直把他的脑袋砍了下去。
中行偃把自己的脑袋捡起来,吹了吹上边的土,重新戴在脖子上。然后接着往前跑,路上还遇上了一个巫师叫巫皋的。梦醒了以后,吓坏了,赶紧找巫皋析梦,巫皋说:“我也在自己的梦里梦见你了。呵呵。这个梦,喻示着你要死。没法活了。既然反正要死了,您不如这次打齐国的时候玩命些,让自己快活快活。”
中行偃许诺。(从前,栾书和中行偃弑杀了晋厉公,见鲁成公十七年。)
冬天十月,晋平公带着中行偃和晋军,与鲁襄公、宋平公、卫殇公、郑简公、曹成公(负刍)、莒国君、邹君、薛君、杞君、小邹国合计十二国诸侯国君所将的军队,联手攻齐。
齐灵公在东部要塞平阴进行防御。齐灵公依托平阴城外的齐长城,在长城的出入口(门)外又挖掘了一里宽(注意不是一里长)的壕沟,这样诸侯的战车开不进来。他的宦官夙沙卫是个聪明人,劝他凭长城和壕沟固守,不要外出野战,结果他不听,带兵出去跟晋联军野战。于是,野战开始,晋三国十二国联军以优势兵力向齐军发起猛攻,并堵住了齐军的归路(长城门),齐军战死者七倒八歪趴得长城上下满是。
齐灵公首战失败,登山眺望。元帅中行偃就命人用战车拉着树枝子搅土乱跑,伪造千军万马的样子,又派人往附近山上插遍旌旗以吓唬齐灵公。齐灵公一看晋军这么多,连夜带着军队,放弃平阴逃跑。
齐灵公边跑边问:“谁为寡人殿后?”
宦官夙沙卫叫道:“我夙沙卫愿意!”
于是夙沙卫把一些战车,堵在山间小道上,旁边齐灵公下面的两名勇士殖绰、郭最看了,说:“你这个没有那个的人,替我们这个堂堂的大齐国殿那个后,这真是国家的耻辱啊!你快走吧,我们哥俩断后!”
夙沙卫气得满面通红(当时的宦官比后代的宦官要高尚的多,还愿意主动请缨断后),于是走不多远,命手下人把马全宰了,堵塞殖绰、郭最俩人的退路。
这时候,晋军大队人马跟踪追击而至了。殖绰、郭最俩人抵挡了一阵儿,驾驶着战车就跑,跑跑地前面的路就被死马们断掉了。俩人气坏了,这个变态他要害死我们俩呐。说完就要跳车,准备望小路上跑。晋下军佐将栾盈(栾黡的儿子)养的勇士州绰追在最前面,驱驰战车,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殖绰的肩膀,然后又嗖嗖两箭,夹着殖绰的脖颈射过。殖绰赶紧回头看是怎么回事。州绰叫喊:“你给我站住!乖乖当个俘虏,你敢动一步,我再一箭射死你——!”
殖绰肩膀上带着箭,扭着脖子说:“那好,你发个誓我就站!”
州绰说:“好!我发誓,你站住我就不杀你。我要说话不算数,有如日!”有如日,就是太阳公公作证的意思。
于是殖绰就乖乖站在车上,被州绰上来捆个正着,一并还有同伴郭最。
猛士州绰押了这两个俘虏,就好像老爸领着两个当大学生的儿子回家一样,高高兴兴迎候着大部队的到来。
晋十二国联军,随后继续追击,攻陷平阴、京兹、邿邑三个城邑,长驱奔袭齐都临淄,烧了临淄西城门——雍门,以及东西南北四郭。(郭是外城墙,里边还有一重小城墙,里边这重围起来的叫内城,也叫宫城。)猛将州绰也参与猛攻东城门,结果自己的战车左马被门洞迫住盘旋不进,他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敢和大将镇定风度,一边冒着上面的飞石滚木,一边伸手数齐国的门钉——是铜钉,防火防破坏——的数量。
晋联军已经全部控制外城郭,以及郭内建筑。
齐灵公在内城里受不了了,驾上马车就想逃跑,他的太子公子光抓着马脖子阻止:“晋军进兵如此迅疾,显然不是为了攻占城池,主要是为了抢东西,不久就将退去,何必逃走?”
齐灵公不管,硬是开车要跑。太子拔剑砍断了马脖子皮带,这才制止了他。
齐灵公呆在内城里,于是内城上齐军拼死抵抗,晋联军猛攻内城不下,就向东挺进直到潍水,南下直到沂水,一番侵掠。
郑国子驷死后,就是子孔主持国事,他总想专权,现在又想把其他几个卿都杀了。于是他想背叛晋国,而邀请楚军来打自己,从而臣服于楚,再借楚国之力,把诸卿给杀了。于是他派人把这个想法,对楚令尹子庚说了。子庚不愿意这样做。楚康王听说了,就对子庚讲:“国人都说我继位以来,也不出兵打仗。若没有功勋,我死了也不能按先王之礼下葬。我继位都五年了,什么仗都没打,人说我自求安逸,而忘了先君之业。你还是答应他们去打吧,否则怎么办呢?”
子庚叹说:“大王难道以为我是贪图安逸吗?我是为社稷考虑啊。”
于是,子庚对郑国子孔派来的使者说:“如今诸侯都和睦于晋国,我只能打打试试,如果能行,你们再从内部发作。如果不够好,我收兵而退,你们也不至于(暴露)而落罪。”
令尹子庚于是在许昌地区屯兵。郑国这时候,子蟜、伯有、子张跟着郑简公正在与晋国伐齐,子孔、子展、子西三卿留守。
子展、子西猜中了子孔的阴谋,于是加强军事戒备,子孔不敢率军去汇合楚军。
楚军于是伐郑,右军渡过颖水,驻军旃然河畔。楚大夫蒍子冯、公子格率精锐侵入费滑、胥靡、献于、雍梁(河南偃师、禹县一带),直杀到郑国东北部。子庚的本部则开到郑国郊外的纯门,在城下扎兵两宿,见不易攻城,就向南回奔,在鱼齿山下涉水而过,结果天降大雨,楚军多被冻坏,军中服务的杂役几乎死光。
晋国联军这时候还在齐国扫荡呢,晋平公听说楚军杀到中原,有点紧张,就问乐师师旷。瞎子师旷就说:“不怕,我弹了好几首北风(北方歌曲),又弹了南风(南方歌曲)。南风不竞,多死声。楚人必无功。”南风不竞,就是南风歌曲力度不够。
古人有时也以音律占卜。
据古人的认识,音乐和四时天地之间存在着互相感应。《韩非子》中有过这样一个传说。晋平公逼着瞎子师旷给他演奏“清角”(只有黄帝、尧舜之类的大圣人才配听这曲子)。结果晋平公听了,飞沙走石,大雨倾盆,晋平公恐惧,趴在地上,像一块扔掉的抹布。等把他救起来以后,就开始发高烧,从此闹病,得了半身不遂症。
音乐和天地、人事,都有联系,音乐就是这么神秘,在当时人看来。
鲁襄公十九年(公元前554年)
春天,晋平公与诸侯部队,各自撤退回国。(这也是因为楚军出动,而且出征时间已久。)
晋联军未能完全征服齐国。晋军返回的路上,晋军元帅中行偃脑袋上突然长出了一个疮,就在脑袋后脖梗上,跟嘴对着(正合梦中晋厉公拿戈砍他脑袋对应)。过了黄河以后,眼睛也凸出来了。他就想起去年来前做的梦了,心中明白了,于是安静地等死。
到了二月,晋军返回都城,中行偃也到家了。回家不久,就死了。只是眼睛仍然不肯闭上,嘴巴也紧紧咬着。家人怎么抹撒也不管用,想翘开嘴给他含上饭也不行(死人要含饭,路上好吃)。
中军佐范匄和各个将佐都来了,中军佐是元帅的紧密副手,于是范匄看了中行偃这样子,就说:“以后,我侍奉您家中行氏的接班掌门人,敢不如侍奉您本人吗?”意思是,我这么承诺,这回你可以放心了,闭眼了吧。结果拿手一抹撒,死活还是不闭眼。
下军佐栾盈是也来了,栾盈是下军将栾黡的儿子,但是如今栾黡已死,晋平公升魏绛为下军将,以栾盈为下军佐。他对着中行偃的遗体说:“您这是因为讨齐的事还是未竟吗?”然后过去,以手去抚他的眼,接着说,“我以后如果不继续从事讨齐事业,有如河!”大河妈妈作证!
说完,中行偃乖乖地就把眼睛闭上了,并且高兴地张开嘴,露着笑纹,让仆人把饭含上去了。
范匄从旁边退出房门之后,惭愧地说:“我把中行元帅作为一个大丈夫给浅看了!”
晋平公于是提拔中军佐范匄为元帅兼执政官。范匄是范文子的儿子,士会的孙子,因为士会的封邑在范,所以以范为氏,士会也称范武子。范匄的谥号是范宣子,所以我们以后就称之为范宣子好了。范匄在从前的鄢陵之战闹着“填井平灶”,决一死战,是个激进的人,跟父祖的温厚不同。他为政六年。
晋国所谓的“六卿”,在晋国国君下面,有两个小型班子:一个是政府班子,类似内阁,内含六个卿;一个是军队班子,管着国家军队,设置三军,每军各有将、佐,合计也是六人。两个班子其实是一套人马。三军将佐的合计六人,同时也就是内阁的六卿。这体现了当时文武合一的特色。各大家族的掌门人,就分散在这套“形二实一”的班子里任职,是为六卿。这些卿家族,自有封邑和封邑上的财富和军队,从晋景公、晋厉公时代就开始钳制国君了。晋景公灭赵氏,晋厉公灭三郤,都是维护君权的举措,但也说明了君权开始受到威胁。但是不触动分封制的根本,卿大夫家族势力的膨胀,单靠几次灭族,是不能打压下去的。
晋悼公年轻有为,还能团结大臣,诸卿和睦。但是如今晋平公年少,又不怎么正经,生活腐化,于是日渐控制不住六卿。六卿家族开始有了专权和架空国君的势头。
五月,齐灵公经过这半年多的战争,一路大败,经受不了打击,薨掉了。齐灵公的正夫人没有儿子,小妾给他生了好几个儿子。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就看庶子们谁的年纪大。其中公子光岁数最大,被立为太子。但是,齐灵公最近又把自己宠爱的小妾戎子的儿子公子牙,给立为了太子,改把太子光给挪到了东边境地区,叫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去。
如今齐灵公病情严重时,卿崔杼就把太子光从东方偷着接回来,暗杀了戎子。齐灵公病着,也没办法。随即死掉。崔杼立太子光继位,是为齐庄公。随即崔杼攻杀公子牙一党。
晋国新任元帅范宣子(范匄)带兵又来伐齐,听说齐国新丧,于是退兵。这是按礼来的。
秋天八月,鲁国孟孙氏(卿)的掌门人孟孙蔑去世。儿子孟庄子接班。
郑国人开始追究去年谁把楚军给引来的,打算内应外合,从而干掉诸卿的。国人在子展、子西这两个卿的牵引下,全发动起来了,一起攻进子孔。子孔以家甲自守,他的亲戚子革、子良也带兵来助守。国人还是攻了进来,杀了子孔,分了他的家产和封地。
子革(亦称郑丹)、子良都逃奔楚国,楚国以子革做了右尹。
郑简公于是以子展、子西来执政,子产也被提拔为卿。
子展,是子驷时代的内阁六卿中排名第六的,在尉止之乱中侥幸没死。子西是子驷的儿子,子驷死于尉止之乱。
郑国这些诸“子什么”的,包括子产,都是从前郑穆公的诸子的后代。他们实际上分成七个家族,所以也称“七穆”。而鲁国的季孙氏(也称季氏,掌门人现为季武子)、孟孙氏(掌门人孟孙蔑)、叔孙氏(叔孙豹),都是从前鲁桓公的儿子的后代,所以也称“三桓”。
也就是说,郑国和鲁国乃至宋国的卿,都是君族的分枝,而晋国的六卿,则多是异姓的。这跟从前晋献公尽杀群公子有关,所以卿多异姓。唯独栾氏是从前晋国君的后代。
鲁襄公二十年(公元前553年)
齐国挨了晋国联军一通打,终于决定与晋国讲和,重新结盟。于是,夏天六月,晋平公、齐庄公、宋平公、卫殇公、郑简公、曹武公、莒君、邹君、滕君、薛君、杞君,小邹君,在澶渊(河南濮阳西)会盟,宣布齐晋讲和修好。
鲁襄公二十一年(公元前552年)
邹国的大夫庶其,带着策反的了漆、闾丘两个城邑,叛变跑来投奔鲁国。鲁国孟孙蔑已经死了,轮到季武子(季文子的儿子)当政。季武子就把鲁襄公的姐妹嫁给他,对他的跟班也大加赏赐。这个时候,鲁国有很多强盗。
季武子就对臧氏的臧孙纥说:“你怎么不抓强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