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棋局变了模样，一颗颗棋子串成不同的线路，又有一些棋子在想象中添了上去，曲一的头脑中，预演着种种变化。
中年人是绝对不会放水的，曲一起码要搬回二三十子，才算是胜。
转眼半个时辰过去了，可是无论他怎样推算，这盘棋最少也要输三十五子。
若是自己输了，家族的仇谁来报？想到这里，曲一不免焦急起来。
这时，曲一脑袋中的小和尚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又念起经来，一个个陌生的音调回荡在曲一的脑海之中，抑扬顿挫，却又似乎带着一种奇妙的旋律，令他种种情绪平复下来，心思渐渐清明。
可能是眼前棋局太过深奥，这一次小和尚念经的时间尤其的长，足足持续了半刻钟，曲一可以感受到小和尚更加萎顿下了，尽管只有两三岁大小，可是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血色，皮肤上更是出现了皱纹。若是再念上这样几次经，曲一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
好在小和尚的念经总算起到了效果，眼前的局势在他眼中变了样子。先前，在曲一眼中，自己的棋子被分割成几部分，被对方棋子包围。可是现在看来，自己这几部分棋子却可以通过当初误下在天元处的棋子隐隐呼应起来，反而能够威胁到对方的大龙。
中年人等了半个多时辰，并没有催促。
曲一的棋子终于落下，这一子并未去稳定已经岌岌可危的局势，反而下在了天元附近，看似无关紧要。
可是在围棋高手眼中，从来没有无用之棋，闲棋反而更显水平，因为闲棋一般都意味着深远的布局。
中年人并未因对手是小孩子或者自己现在局势占优而有丝毫大意，反而认真琢磨这步闲棋的用意。
良久，他冲着曲一会心一笑，然后拿起棋子，也下了一步闲棋。
接着，曲一也皱着眉头，认真思索起来。
似乎从这一刻起，棋局才真正开始。
不远处，岐伯仍在被拷打，血迹流了几丈远。
街角，两个人正在下棋，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
又过了两个时辰，这局棋终于下完了。
曲一输了二十八子。
“你胜了。”中年人说道。“能从那么劣势的局面下回转过来，很不错。”
面对他的夸奖，曲一的心境没有一丝波动。
“我说过，你若是胜了，我便给你一场造化。”中年人说道，“跟我走吧。”
他袖子一甩，棋盘、桌椅便凭空消失了。
曲一楞了一下，接着问道：“能告诉我你叫什么，还有要去什么地方吗？”
“我叫鬼丁十，咱们要去的地方叫鬼谷。你已经通过了初级考验，拥有成为鬼谷门徒的资格了。”中年人答道。
“鬼谷？”曲一很是吃惊。这个地方他听过，乃是世间一等势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每千年一出世，两位鬼谷传人彼此争锋，搅动天下风云，一千年前，更是暗害了当时的皇帝。
世界分为两大阵营，异族和人族，两者自诞生之日起，就彼此厮杀。异族那边的统治势力为帝土，人族这边则为皇朝。因为鬼谷不听皇命，反而暗害了皇帝，因此千年来一直遭受通缉。
原来很少人知道鬼谷，不过这件事之后，不知谁在推动，将鬼谷的名声传遍天下，街边的说书人都会讲几段鬼谷传奇。也正因此，曲一才知道鬼谷。
不过，鬼谷行事诡秘，号称世间最神秘的组织，除了那些传说，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每次出世又为了什么。谁若是能够提供线索，哪怕是一丝一毫，都能得到皇朝的大量赏赐。
曲一没想到，此时此刻，竟遇到鬼谷中人。
“你们不是受到了皇朝通缉，现在怎么出来了？”曲一问道。
“我们鬼谷从不在乎谁通缉我们，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评论。”鬼丁十答道。“我们鬼谷每一代都会选出两个传人，两人分属敌对，以天下为局、众生为子进行对弈，胜者将会在鬼谷子面前斩下败者的头颅，成为下一代鬼谷子。”
“你刚才所说的考验就是那盘棋？”曲一问道。
“是。每隔千年，我们都会遍寻世间，搜寻天资聪颖的孩童，进行培养，最终选拔出鬼谷传人，成为下代鬼谷子的候选。”鬼丁十答道。
“那我刚才便通过了初级考核？”曲一问道。
“嗯。”中年人有些不解，这个问题刚才自己已经说过，曲一怎么又问了一遍。
此时，不远处的岐伯躺在血泊当中，一动不动，生死不知。曲缺已经离去，但还留下一个人看守。
曲一向那里看了一眼。
“真倒霉，一遇到不好的差事，就交给我。等我修为大进，哼，到时再看你们是何副嘴脸。”夜风习习，那个人在臆想着将来的光景。
曲一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朝着那个人扔去。
可是曲一力小，再加上距离有些远，并没有打中，但还是惹起了那人的注意。
“谁？”那人惊慌地朝四周看去，可是四周没有一个人影。
“难道闹鬼了？”他不由得猜想。
这时，又一个石块飞来，他清晰地看到了飞来的方向，正是不远处的街角。可是之前自己查看时，都会下意识地略过那里，似乎那里隐藏着不好的东西。
此时看去，那里赫然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正是他们追查的曲一。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硬闯来。自己找死，我就成全你。”这人说着，拎起刀，便朝街角奔来。
可是，渐渐他发现不对，曲一没有一丝逃跑的意思，反而像是在等他。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向两人逼近。
“你是故意的？”鬼丁十看着那人，不过这话却是问向曲一。
“是。”曲一答道。
“是为了逼我出手？”鬼丁十继续问道，语气中不含丝毫情绪。
“是。”
“若我不出手呢？”
“我赌你会出手。”
“为什么？”
“为了挑选符合要求的人，你们鬼谷必定花费了很大的精力，一旦寻找到了，也必定不会轻易放弃。”曲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鬼丁十看，眼神中充满了童真，也充满了坚定。
“若是我不理会那人，拉着你直接就走呢？”鬼丁十眼中闪着玩味的目光。
“不会的。”曲一说道，“据传你们鬼谷一向行踪隐秘，若是被这人发现了你的踪迹，难免会惹起一番探查。你为了免除麻烦。也会杀了他。”
鬼丁十眼睛一眯，说道：“你赌对了。”
接着，他向走来的那人伸手一招，那人的胳膊便不听自己的使唤，擒着刀，向自己的脖子逼近。
那人惊骇万分，不清楚怎么回事，想要控制自己，可是手臂不断颤抖，就是停不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离自己的脖子越来越近。
“别杀我，别杀我。”求生的本能让他嘶嚎起来。
“不过你的原因却说错了。”鬼丁十没有理会，面色平静，嘴角仍然挂着淡淡的微笑，手往下一压，那人的刀便割裂了自己的喉管，“我若想不被发现，可以直接把这人弄成傻子。另外，鬼谷虽然选中了你，但不要认为自己有多重要。像你这般的人，鬼谷有几千个。到了鬼谷之后，你若能通过考核，才能成为鬼谷门徒。在鬼谷门徒之上，还有鬼谷弟子。鬼谷弟子不超过十个，最后要从这十人当中，选拔出两人，作为鬼谷传人，行走世间。其他人都淘汰了，淘汰即意味着死。”
那人倒在了地上，脖子处仍然冒着血泡。
曲一听到了原来并不知道的事，发现自己还是太幼稚了：“那你为什么还是杀了他？”
“为了让你欠我份人情。”鬼丁十说道。
“我？”曲一问道，在鬼丁十面前，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多重要。
“对。你虽然输了我二十八子，可是原本是要输六十多子的，你硬生生挽回了局面。与一般道根境修士相比，你的聪慧程度也要强上一些，就算在鬼谷门徒里面，也要排在中上游。”鬼丁十说道，“还有，你刚才面对亲近之人遭受折磨，没有鲁莽地冲出去，还能够沉下心下棋，可谓心性坚韧。胜了之后，还懂得假我之手报仇，也算是有心机。这正是鬼谷需要之人”
面对鬼丁十的夸奖，曲一没有丝毫笑容，心里反而很是担心岐伯，可是并没有表现出来。
“另外，还有一点，你大胆逼我出手，现在还没有死，只是因为，你还没违反鬼谷的规矩。”鬼丁十继续说道。
曲一一震：“那你帮我，就类似于下棋当中的闲棋冷子？”
鬼丁十看着曲一，眼睛微眯了一下，这话绝不像一个七岁孩子能说的：“也可以这样说。”
曲一越过死去的那人，朝着岐伯走去。岐伯已经辨不清面目，不过曲一惊喜地发现，岐伯还有一息尚存。
“岐伯，你醒醒。”曲一摇了摇，可是岐伯仍是没有丝毫反应。
曲一想要将他扶起，可是力量太小，自己也摔倒了。看着岐伯的惨状，从没有这一刻，他痛恨自己的弱小。
“你这样会扯动他的伤口，只会让他离鬼门关更近一步。”鬼丁十说罢，把岐伯的嘴撬开，塞进一粒青色的丹药。
那丹药表面带着纹路，药香清幽，曲一只是嗅了一口，便觉得浑身血液沸腾。显然，这颗丹药很是非凡。岐伯的气息很快稳定下来，血也已经不再留了。有的伤口深可见骨，不过现在正慢慢地长出肉芽。
活死人，肉白骨，这种丹药曲一已经无法想象其到底有多么珍贵了。
“走吧，等会儿那些人还会回来的。”鬼丁十说道。
曲一点了点头。
“不过，死的那人身上还有些值钱的东西，你先把它们都收拾起来。”鬼丁十吩咐道。
曲一没有问为什么，照办了。
鬼丁十自己则拾起地上的那把刀，向着远处树下的阴影一掷，传来一声闷哼，然后便再也没有动静了。
那是一个人，一个老乞丐，因为受到曲缺手下的殴打，动不了了，所以没有离开。
“为什么杀了他？他是无辜的。”曲一问道。
“我不想被人看见。”鬼丁十说道。“鬼谷做事，从不留破绽。”
曲一无心去责怪鬼丁十。
他们连夜出了城，不见鬼丁十如何用力，岐伯的身体就漂浮在离他不到二尺的地方，随着他的走动而动，一起一伏，很是奇异。
他们找到一个村庄。这里的村庄不事农耕，土地贫瘠，很难生长五谷，村庄里的人多是矿工。他们找到一个打更的，委托他照顾岐伯，曲缺手下那人的钱财，此刻全被拿来当作了报酬。
谷阳城外并不安宁，盗匪横行，时常就见到死人。那打更人见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本不高兴，不过一见到那笔钱财，立刻殷勤起来。
“走吧，咱们去鬼谷。”鬼丁十说道。
“我想留下了照顾岐伯，不见到岐伯好起来，我不安心。”曲一说道。
“你留下了也没有什么作用。而且，我给他的丹药保命无虞，那一粒丹够买他十条命了。”鬼丁十说道。
曲一并没有做声。
更夫的门外，有两只狗正在打架，黑夜寂寥，犬吠声显得更加清晰。
鬼丁十指着两条狗，问道：“你知道一条狗怎样才能打败另一条狗吗？”
曲一摇了摇头。
“变成老虎，甚至变成麒麟。到时，另外一只狗就将不堪一击，甚至连看一眼都不会。”鬼丁十说道。“当你停留在现在这个层次时，很多问题是无解的，譬如你父母的仇。可是当你提升一个层次甚至几个层次，原来的问题将根本不是问题。”
曲一眉头紧皱，回味着鬼丁十的话，良久，说道：“谢谢。”
接着，他面朝曲家祖地，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父亲，母亲，曲家的所有人，岐伯，我曲一会回来，替你们报仇。”
他刚站起来，便见鬼丁十手掌朝自己脑袋拍来，接着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这一觉睡的好长，似乎在永恒的黑暗中，再也醒不过来，这时，一道声音传了进来：“地方到了。”
曲一只觉得阳光很是刺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睁开。眼前雾霭弥漫，中间露出一条小径，小径旁边立着一块巨石，上面纹路纵横，组成两个大字：鬼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