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家主薛绍并未听完属下的禀报,着急忙慌地便出门了,也顾不上打发人把马牵来,抡起两条腿就飞快地朝着望岳楼的方向而去,待他呼哧带喘地奔至望岳楼前时,越无霜正打算登上为她准备的马车,气喘吁吁的薛绍也没工夫替他自个儿顺顺气,喘着粗气便推搡着聚在一堆的人群,朝着越无霜所在的地方挤去,嘴里不停地喊着越无霜的名字。
遗憾的是,薛绍算得上响亮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而越无霜也似是全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镌刻着王族独有的火凤标志的玄黑色马车载着新受封的国士越无霜向着宫城而去,周遭的百姓热情洋溢,一声声地呼喊着“国士大人”,一步一步地紧跟其后,过了许久,仍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样子是要将越无霜送至宫门口。
而不间断地喊着越无霜的名字的薛绍,因实在挤不进兴奋的人群,远远地落在了群情激动的百姓后头,即便不住地挥舞着手,蹦跶着想要做到鹤立鸡群,嘶声力竭地不住地嚷嚷着越无霜三个字,可是无济于事,马车不停歇地朝前驶去。
到了宫门口,亲自替越无霜赶车的黄总管本想着直接驾着马车进入宫城,但守门的侍卫将他们手中的铁戟一横,交叉相交,拦在马头前,随后公事公办地开口,之前的举动以及其话中的意思都是要求车内的越无霜下车,说是规矩不可偏废,帝都宫城之内不许任何车马通行,行至宫墙之外,就必须要下马,下车,这是严令,任何人都必须遵循这一规矩。
黄总管瞥了一眼这连个不长眼的死板侍卫,正想出口呵斥他们不懂规矩,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车内的越无霜说话了,只听她用沙哑却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威严说到:“放肆,国士进出宫城无需下车下马。堂堂国士,有必要遵从你们说的那限定寻常人的规矩?嗯?擦亮你们的眼睛看看清楚,这是国主专用的马车,见此马车如见国主亲临,你们的意思是国主回宫都要下车咯?难道要本国士将此马车丢在宫外,步行入宫?怎样?想清楚了?现在本国士还需要下车吗?”
两个侍卫听完越无霜的诛心之言,身体早已止不住地颤抖,相互对视一眼,立时便移开了拦在马头前的铁戟,紧接着便不约而同地跪到在地,重重地磕了个响头,而后垂着头赔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国士大人,请进宫。”
“黄爷爷,走吧。”越无霜没有理会侍卫们的赔罪,也没有让他们起来,就这样丢下他们乘着马车扬长而去。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到了议事殿前,黄总管先下了车,而后撩起马车的帘子,恭敬地回报:“国士大人,到了。”
这一回,越无霜没有拒绝黄总管横在眼前的想要搀扶她的手,眼睛目视前方,扶着他那只满布皱纹却异常平稳的手,踩着早已被安置好的车凳,一步一步,缓缓地下了马车,微微地一转身,便面对面地站在了宏伟壮观的议事殿前。
议事殿是越国国主接见臣下,与肱骨之臣商讨重要国事的地方,换言之,便是相当于厅堂一类的地方。
此时此刻,越无霜站在这个她第一次来的地方,看着这个对于越国来说非同寻常的“议事殿”匾额,逡巡着玄色匾额内金灿灿的那三个字,脑中不由浮现出父亲在此处来来回回地奔波的画面,心中涌动的不是一般人应有的激动与兴奋,而是鄙夷,深深的鄙夷,嘴角的冷笑,不屑掩饰的白眼,清晰可闻的哼笑声,鄙视的情绪很明显地在她的脸上彰显着。
在殿前停顿了没多一会儿,国主帝纣身边的随侍花舍人在殿门外高声嚷到:“国主宣新任国士越无霜觐见。”
越无霜也不想多做感慨,听到了花舍人的喊声,抬步便迈上议事殿的台阶,朝着殿门而去,而黄总管紧跟其后。
临进门之际,越无霜没有停下脚步,一步便迈过门槛,进了议事殿的高门之内,正想继续前行,但跟随在她身后的黄总管却被花舍人拦住了,只听花舍人道:“国主请国士一人进殿,其余人等一律留在殿外等候,不许入内。”
“小人奉公主殿下之命,须得寸步不离地跟在国士身边。”黄总管面对花舍人毫无惧色,不卑不亢地答道。
“国主请国士一人进殿,其余人等一律留在殿外等候,不许入内。”花舍人也不管黄总管说了什么,只是又把方才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拦着黄岩的那只手也没有放下的意思,态度极其坚决,看来这人他是拦定了。
黄总管见花舍人没有半分相让的打算,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右脚后退一步,紧捏着手中的拂尘,是准备要动手了。
“黄爷爷,您留在这儿等我吧,无霜有些悄悄话要跟国主说,很快就出来了啊。”越无霜见势不妙,赶紧上前轻拍了几下黄岩青筋冒出的手,安抚他即将失控的情绪,而后说朝着花舍人道:“花爷爷,麻烦您带黄爷爷去喝壶茶,吃些点心,我刚才坐的马车里有很多好吃的。你们兄弟俩好好聊一聊,说不定无霜出来时,你们聊得正尽兴呢。”
“是,老奴谨遵国士大人吩咐。”花舍人恭恭敬敬地应下了越无霜的话,也收回了拦着黄岩的那只手。
越无霜见花舍人应下,冲着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又拍了几下黄总管的手,便转身抬步往殿内走去。
原本垂首而立的花舍人见越无霜已进了议事殿,上前一步,缓缓地将高而阔的殿门关上,不留一丝缝隙。
做完这一切的花舍人,一转身便看见紧蹙着眉头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殿门的黄岩,缓步行至他的面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到:“老黄啊,到这儿就行了,你能做的也就这样了,剩下的你我,即便是公主殿下,也无能为力。”
黄总管似乎不想理会花舍人,眼珠子仍是一动不带动地黏在殿门上,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将花舍人听进去。
花舍人拿拂尘在黄岩眼前挥动了几下,见黄总管仍是对他爱搭不理的呆愣模样,又接着轻声说道:“那丫头遭遇了这么些事儿,还能保住小命,想来是个有福的。虽说这一回要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但她既然成功地到达了帝都,在这么多百姓面前露了真容,又胆敢大大方方地进宫,想必有了十足的把握,国主定不会拿她怎么样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谁知黄总管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花舍人说的话,瞬间变了神色,再不复方才的忧虑状,只瞪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花舍人,那副咬牙切齿的愤恨模样,像是要把一心一意劝解他的花舍人吃拆入腹一般,眼神像极了野兽,极其骇人。
“黄岩,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是要跟我打一架吗?我告诉你,我可不怕你,你来啊。”花舍人不愿被这么恐怖的眼神注视着,居然真的摆开架势,挑衅起黄岩来,看起来是真要奉陪到底,与怒火中烧的黄岩动一回手了。
“花岑,你长耳朵了吗?你的眼睛没瞎吧?难道你没看见那条横亘在越丫头颈间的疤痕吗?你没听见她那跟老妇人一般沙哑的声音吗?你是瞎了还是聋了?你意识不到当年的情况有多凶险吗?她差点就死了。”说到这儿,情绪激动的黄岩没再继续说下去,移开瞪着花岑的目光,深深地呼气又吸气,如此反复,直至稍微平息了一些自己体内翻涌的怒气。
花舍人听罢黄岩的话,扭过头,不去看黄岩赤红的双眼,紧闭着嘴巴,一个字都没说。
“当年越丫头不过是未及笄的孩子,她有什么错,为什么要遭受这么些厄运,小小年纪,一夜之间,百年一个亲人都没了,还要来来回回地在鬼门关游荡?啊?你告诉我,她做错了什么?如果是因为薛家的案子,那是他们活该,你拍着良心告诉我,她有哪里做错了?”黄岩为越无霜悲惨的命运很是愤愤不平,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用极其无奈的口气叹到:“呵。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不就是因为她是越国士唯一的继承人嘛,碍着某些人的眼,挡了某些人的路啦。”
“闭嘴,不要命了,在这儿说这些。”花舍人听黄岩居然说出了大逆不道的话,赶忙捂住他的嘴,阻止他接着说。
被迫闭嘴的黄岩,一把挣开花岑的钳制,不过也没有继续再说出令花舍人不放心的话,喘着粗气保持着沉默。
而此时议事殿内,寂静非常,面对面的越无霜与国主帝纣均不发一言,从越无霜进来见到国主到这会儿,没有人说一句话,两人只是互相打量,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