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无霜的几句戏谑之言引得白望渊大发训诫警示之语,这倒是越无霜始料未及的,可她不知白望渊之所以会这般小题大做,全是他少时经历的一场足以算得上严苛的责难所致。
文宛公主嫁予白术白大将军为妻,而恰逢越国国主厚赏有功之臣,特赐府邸三座,分别赏给了越国士,白将军与东方丞相,于是乎,受此殊荣的白将军与越国士便成了近邻,将军府与国士府两座府邸之间仅仅相隔了一堵墙而已,加上国士越华与文宛公主本就是知交好友,交情匪浅,白家大少爷与越家大小姐自小便在一处玩耍,感情自是与日俱增,顺理成章便看做是金童玉女,帝都之内,每每谈及他俩,用的都是般配,登对一类的词。
一日,少不更事的白望渊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回到家中,居然跟文宛公主说他以后要娶越无霜,这样便可以跟越家小妹永远在一块儿了,本是童言无忌,无心之言,说这话的白望渊或许都不知道他这话意味着什么,就是觉着以后能有个有趣的玩伴而已。
却不料这句童言稚语竟惹得文宛公主大发雷霆,之前早有亦早有此等流言,说是国士府与将军府早已指腹为婚,定下了婚约,只等两个孩子及笄成年后便举办婚礼,两家正式结成儿女亲家,这种话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跟真的一样,可就算是传言已然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也没见文宛公主出来说上一句澄清的话,而是采取放任自流,完全不在乎的无所谓的态度。
可偏偏就是白望渊无意之间说了这么一句话,文宛公主对他动了从未执行过的家法,狠狠地用二指宽的藤条抽了他二十下,而后让他在白家祠堂里跪了一整夜,并要求他以后都不能说这种话,对谁都不能说,哪怕是在家里也不准说,想都不许想,否则决不轻饶。
经此一役,白望渊彻底断绝了所谓娶越无霜的想法,哪怕是别人拿此事开他玩笑,不是他自己提出的,他都觉得心惊胆战的,那日文宛公主严厉到扭曲的脸,眼睛里闪烁着的不容置疑的精光,那夜悄无声息的阴森祠堂,带着幽暗光芒的排位,无一不成为他恐怖记忆中的一部分,被他紧紧的捂着,轻易不敢去回想,与之相关的记忆也被列为禁忌,而越无霜所说的赐婚,两情相悦之类的言辞都在禁忌范围之内,所以才会使得白望渊有这么大的反应。
而这一切,越无霜全不知情,只当他是杯弓蛇影,瞎琢磨,穷担心,少不得损他几句。
“想不到白大公子还有这样谨慎的时候,祸从口出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怎么觉得有些奇怪呢,你不是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觉得憋在心里,难受得很,闷得慌吗?怎么今日转性了,知道说话要考虑再三,珍而重之了?这可真新鲜,渊哥,我跟你认识这么些年,还是破天荒头一回见,敢问白大公子你说的是哪门子的笑话,玩的是什么把戏啊?”
白望渊觉得冤枉死了,什么叫笑话,什么叫把戏,他正正经经说一回话,怎么就被当做狼心狗肺了呢?而且这话里话外,全是为了她越无霜着想,怎么就不信他呢?真是奇了怪了。
白望渊刚感慨完,自然没做好充分的准备,也没想出应对之词来跟越无霜慎重地说一说这祸从口出是怎么一回事儿,让她好好长长记性,注意以后的言辞,日后不要因此惹祸上身。
那边白望渊尚在苦思冥想之中,越无霜这头却自觉已然对他的想法有了十足的把握。
“渊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的说件事还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扭扭捏捏,婆婆妈妈的,跟个娘们似的。不就是心有所属吗?小妹我知道你中意的人便是姝姐姐,自然不喜欢别人拿你的婚姻大事开玩笑,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对姝姐姐真心实意,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何必遮遮掩掩,顾左右而言他呢?渊哥,你一贯直来直往,爽快得很,今日这般作态,难道是害羞了吗?放心,你的那点心思,小妹我懂得,你大可不必拿什么生啊死啊的话来恐吓我,总之小妹日后定不会再说那样的话了。”
虽得了越无霜的保证,知晓越家丫头素来是言出必行的一个人,她的话虽不是信誓旦旦的那一种,但据白望渊对越家小妹的了解,想必从今往后她不会再说这等不矜持的话了,可细细想来,白望渊觉得自己没占到多大便宜,他好言相劝,反倒被这丫头狠狠地调侃一番。
尽管心里很不是滋味,但白望渊知道多说无益,反正他也算是得到了越无霜的承诺,便不再于此事之上多费唇舌,而是选择将跑偏了的话题重新拉回到薛家发生的事情上来,他最关心的问题还没得到越无霜一个合理的解释,怎么可能继续任由巨大的疑问横亘在他心上,周游徘徊在他的脑子里,今日他可是下定决心要弄清楚薛家之事的来龙去脉,听越无霜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从他兴致勃勃地问出第一个问题开始,总是有大大小小的事打断他与越无霜的谈话,眼下天都快要黑了,他还是没能听到完整的脉络,尚有疑问没弄明白。
整整一日的功夫,全耗在了越府,可就是唯一的目的都没达到,白望渊怎能不心生焦虑,他一焦虑,说话的语气就不能是平平静静的了,带着急切与催促,冲着越无霜就开口,直截了当的,毫不含糊,只听他说到:“丫头,咱就别磨磨唧唧的了,你就直接说了吧,为什么要安排薛老太爷大闹群芳苑这一出,不光是为了看他出丑吧?说得直白点,别藏着掖着了。”
话题转得有点快,越无霜稍微愣了一下,好在白望渊的问题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题,都是她知道的事,她张口就能给出答案,不过白望渊最后提出了一个要求,让她讲得直白些,她一琢磨,直白不就是简单明了,一说出来就能懂的那种,这自然也难不住她,稍微思索片刻,凝神想了会儿,微微皱了一会子眉头,她便组织好了语言,开始对着白望渊讲述起来。
“放眼帝都乃至整个越国,薛家也算是有钱有势的望族了,上有贵为一国太后的薛氏,在朝堂之上是能说得上话的家族,名下的产业遍布越国各地,积年累月,也算囤积了不少财物,建成了不俗的人脉,加上国主登基之时多少仰赖了薛家的雄厚财力,薛家是国主的母族,拥有的财力又不容小觑,因此国主对他们家难免宽宥了些,只要做得不是十分过分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不苛责就不苛责,实在说不过去,斥责几句也便过去了。有强大的后台撑腰,自身实力又不弱,要动这样一个已然在越国站稳脚跟的薛家,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讲到此处,白望渊连连点头,对越无霜的话表示赞同:“的确不容易呀,薛家的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丫头,你说你怎么就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如果薛家的人知道了,可了不得。”
“他们不会发现的,就算查到些蛛丝马迹,也奈何不了我。薛家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怎么把薛才和薛浩从牢里捞出来,单单这件事就够让他们头疼的了,必定是要忙活好一阵子的。没有一年半载,怕是忙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我之前的那些个功夫不都白费了吗?我可不喜欢徒劳无功,吃力不讨好太憋屈了,既然决定出手,那不闹出点动静出来,心里终归不舒服,再说了,薛家做了那么多的恶事,他们怎么也得付出点代价,才不枉费我的苦心经营不是?”越无霜完全没有白望渊的顾虑,打探消息,搜集证据的事,她从未亲自出马,都是交代手下人去做的,谨慎得很,她一点都不担心调查此事的人会顺藤摸瓜地查到她身上来。
听得越无霜说起“苦心经营”,白望渊突然想起一桩事来,一个曾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的疑问眼下又重新浮现了出来,他也不想继续跟无头苍蝇似的胡乱揣测答案,这一回,他没憋在心里,而是选择直接问了出来:“丫头,今日那贴满大街小巷的告示是你的手笔吧?那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那么多恶事,真的全是薛浩那个丧心病狂的无耻之徒做的?”
“大部分是他主使的或是亲自做的,小部分是他牵涉在内,有份参与的,反正横竖都是他自己做的孽,我都算在他头上。至于这告示吗?我可没那么好的文采,这都是姝姐姐写的,我就是让人改动了几处,抄了几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