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白望渊一番慷慨陈词，越无霜垂头静思，闭目不语，陷入冥想状态，后院之中一时之间只剩下沉默，偶尔传来几声鱼戏莲叶之声，听来甚是轻微，稍不留神，便会错过。
此时正值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闷热之感渐渐消散，莲池之中的鱼儿们也活跃了起来，舒展身姿，追逐嬉戏，搅动起粼粼波光，生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细细听来，也颇有雅趣。
然眼下石桌旁的两人没有这等闲情逸致来欣赏这自然之趣，白望渊见越无霜不言不语，双目紧闭，怀疑是否是自己方才那一番话说得太过不客气，惹得越无霜生气了，他又不敢断定，贸贸然地道歉赔罪，此刻心中无比纠结，抓耳挠腮，满脸通红，看样子很是苦恼。
好不容易越无霜似是想通了什么，从沉思之状中缓过神来，慢慢睁开了双眼，对着白望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微笑，而后连声招呼都没打，便抡起拳头重重地锤了一下他的胸膛，说了一句令白望渊莫名其妙，着实不解的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臭丫头，你是有什么毛病吗？刚刚还是一副谁都不搭理的模样，怎么转眼间就变了，无缘无故地拿拳头碰我干什么，阴晴不定的，跟六月里的老天爷一般，这大白天的，不会是撞邪了吧？”白望渊被越无霜不可捉摸的表现弄得有些疑神疑鬼的，狐疑的目光在她身上轮转了几圈，还用手在她面前来来回回地晃了好几圈，看看她是否真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对于白望渊的幼稚举动，越无霜很是无语，忍无可忍之下，一巴掌拍开那跟无头的苍蝇般没完没了地在她眼前晃悠的烦人大手，很是怀疑眼前这个看似无知，跃跃欲试地仍想做一些可笑举止的白望渊与方才那个说出惊人之语，令她刮目相看的他真的是同一个人。
“渊哥，你刚不会是被何方神圣附身了吧？那样的话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奇了怪了。”越无霜毫不避讳地将心里的揣测说了出来，尽管她知道这是毫无根据的无稽之谈。
“师傅教的啊。我想想啊，那还是小半年之前的事，有一回，一个刚从地方上升到帝都来的官员，姓什么叫什么我也忘了，他也不知怎么打听到师傅久居无偶，便想着巴结巴结师傅，想着有贵人相助，往后在帝都也能混得好一些。于是某日，他便带着一貌美的女子一同前往丞相府拜谒师傅，想将那女子孝敬给师傅，说是聊表心意。师傅是什么样的人，那是正人君子的楷模，美色当前，岿然不动，当然不会收下这形同贿赂的礼物，厉声呵斥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员。可那官员也当真是不知好歹之人，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闯进来，自寻死路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师傅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可他却以为师傅是有所顾虑，怕他会对外泄露什么，这才不受他的孝敬。他见在场的除了师傅与我之外，四下里再无他人，便上前几步轻声对师傅说起这美貌女子的好处，心想师傅识得了那女子的好处，便再不会急着拒绝了。不料师傅听完他所说的话，拍桌而起，喊来侍从将那茫然无措的官员抓了起来，交由大理寺查办。事情发生地太快，有如雷霆之势，倏忽之间，便只剩下师傅，我与那女子三人，我当时站在一旁，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得紧。师傅伸出手招那兀自站在原地的女子上前，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她一番。先前我未曾过多留意那名女子，如今她站得近了，我也看清了她的模样，看样子也不过二八年华，脸上总是笑吟吟的，师傅问她什么，她也只是摇头，并不答话，当时我就觉得那名女子与常人有些不同。师傅见再问那女子也无甚收获，便唤来管家，让她为那女子找个可靠的去处，好好安置。师傅见我一脸疑惑地站在一旁，便好心为我解惑。原来那女子因着被当做礼物的用途，原先的主人故意将其弄得痴傻聋哑，为的便是使得收礼之人少掉许多顾虑，心安理得地收下礼物，而顾客心满意足，原先的主人交易所得的钱财也可能因此翻倍，唯利是图之人争相效仿，故而此事屡禁不止，许多孩童被拐卖，深受其害，顺带着为那些整日里任劳任怨，不得不屈于人下之人感到悲哀。我听完师傅的感慨之后，固然心中满是愤慨，但当时我的想法并不能达到师傅的境界，身不由己的孩童确实值得怜悯，但那些栖身于青楼妓馆之中，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一类的人，我却认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认为那些命运多舛，不幸沦落风尘之人，或许受得那许多的苦楚，是自作自受，全是其心甘情愿，因着他们看起来怡然自得，笑容满面的，我便觉着他们必是乐意得很。师傅听完我的见解，劈头盖脸地将我训斥了一顿，讲的大抵便是我之前的那番话。师傅的话，着实令我茅塞顿开，其后又增长了一些见闻，知晓自己之前是钻了牛角尖，那些以偏概全的固执想法有多混账。”白望渊讲了关于之前那些令越无霜感慨沉思之话的一些渊源，他说他自己亦是经东方丞相一番教诲过后才幡然醒悟，知晓其中的道理的。
“原来如此。渊哥，虽不是你自己领悟得来，不过能活学活用，知错就改，你也算是孺子可教，总算不负东方丞相的一番教导。”白望渊一通长篇大论的解释后，最终得出的结论似乎早在越无霜意料之中，与她先前的揣测并无太大的出入，方才听得白望渊义愤填膺的慷慨陈词，她便有所怀疑，觉得那般有见识的话实在不像是直来直往，头脑简单，思考问题从来都不带拐弯儿的白望渊能说出来的，倒不是她越无霜看不起白望渊，只是她了解白望渊一贯的行事作风，深思熟虑一向不是他会做的事，更别提换位思考这类深奥有加的麻烦事。
“那是，那是，师傅说的话，我这做徒弟的自然是要言听计从，铭记于心的。”白望渊很是骄傲，他将越无霜的话全数听成褒奖之词，而最后一句他更是特别受用，连声应和。
有这样愣头愣脑的傻哥哥，越无霜这做妹妹的，在他洋洋得意之时，又不好明着揭穿他，只得无奈地挤出笑容来配合白望渊的傻气，笑过之后就算将这一页揭过了，她实在不想再同傻里傻气的白望渊多做计较，换做平时，她肯定是要挤兑白望渊几句的，今日解决了心头大患，计划空前地顺利，越无霜的心情别提有多好了，权且饶过白望渊，就算是难得的施舍了。
自得其乐的白望渊没得意多久，在越无霜即将不耐烦之前，总算没有将此行的主要目的忘记，及时从他自以为的被夸奖的喜悦中缓过神来，记起正经事来，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薛家人的事情原委之上，可一时之间又记不清到底之前两人到底说到哪里了，只能求助越无霜。
“薛老太爷做的缺德事。”越无霜提醒了白望渊一句，并非是出于好心，而是为了脱离苦海，这等被盘问的事情，对她来说，也着实难熬，她巴不得早点结束，便能早些解脱。
“薛钱那个为老不尊的老变态，祸害了那么多的孩子，死有余辜，死不足惜，他能活到今日都是老天爷格外开恩了，这么轻易就让他结束了生命真是便宜他了。照我说，像他这等喜欢折磨他人，不把其他人当做人来看的畜生，就应当让他自己亲身体验他施加于别人身上的痛苦，每天按一日三餐的份儿，准时准点地给他来上三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是怎样虐打那些孩童的，就怎样让他加倍经受那些残酷的虐打，手段工具比照他的喜好来，也算满足他的心愿了。对付他这种冥顽不灵，专门嗜好作践他人之人，就该让他吃些苦头，让他长长记性，不好好教训教训他，是不会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说呢？”白望渊竭尽全力地辱骂薛老太爷，要多恶毒有多恶毒，嫌单单是骂不能抵消他的怒意，还想要薛老太爷也被虐打，最好按照他之前虐待那些孩童所用的手段，让他自食其果。
“好主意。可惜的是，如今薛钱已然是一具尸体，若渊哥你想要将你的这个绝妙想法付诸实践，恐怕只能等薛家把薛老太爷安葬之后，你再去掘坟鞭尸了。”越无霜不得不打击白望渊的美好愿望，只因他所做的打算已然完全没了将之实施的可能，他为之愤怒的对象薛老太爷也已逝去，他的滔天怒火没了承受之人，即便再巨大，也没了意义，反倒伤身。
“臭丫头，你说什么呢？那等缺德事儿，你渊哥我才不会去做。薛老太爷死都死了，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希望他下辈子好好地做个平民百姓，别再祸害人了。不过话说回来了，丫头你既然主导了这件事，为什么会这么便宜薛家那老太爷，这可不像你啊？”
“生死有命。”面对白望渊的质疑，越无霜给出耐人寻味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