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士口中的黎妃便是最得国主宠爱的妃子,名唤黎芙。她所生的十二王子帝政,亦是国主帝纣最为疼爱的王子,成日跟在帝纣身侧,出席越国的各大重要宴会庆典,小小年纪便可自由出入朝堂,地位堪比越国太子。
此时,一身锦袍的帝政就在刑台的不远处,好找得很。而越国士此言一出,帝政便成了众矢之的,众人的目光都紧紧地粘在他的身上,恨不得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想要弄清楚他到底与场中何人长得相似。
“寡人之子,当然与寡人相似,子肖其父,何足为奇?”国主帝纣见帝政被围观,心中不快,一面出言回护,一面用眼神示意帝政身边的侍从为帝政掩护一二,别让他跟个猴子似的任人观看,毕竟谁都不喜欢被肆无忌惮地打量。
帝政毕竟年纪尚小,不过十二三岁,脸皮有些薄,被这么多人盯着看,难免不好意思,便一个劲儿地往侍从身后躲去,奈何众人的目光如附骨之疽,他躲得了这边,又躲不开那边,躲开了那边,又迎着这边,让他好不自在。
越国士自然看见了帝政的窘态,可她什么也没说,放任众人放肆的举动,而对于帝纣的话,她也没有接话的意思。
“白家公子,殿下和你长得倒是颇有几分相像呢。”坐在帝朔源身边的一位老婆婆轻声地说到。
老婆婆以为她说得小声,她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但众人本就坐得拢,她这一说话,远的不说,身边的人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其中不乏看热闹不嫌事大,心里藏不住事儿,嘴上又没个把门的人,因此立时便有人将她的话高声嚷嚷了出来:“呦嘿,还真别说,王子政跟白家这位公子还真长得有些相像,越看越像。”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不再只是执着于帝政一人,也匀了些出来,偶尔觑一眼帝朔源。
帝朔源同白望渊长得极为相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二人的面目轮廓都如刀削斧刻的一般,棱角分明,一看便给人一种果敢刚硬之感,唯有一双凤眼肖似公主殿下,令他们看起来丰神俊朗,俊逸非凡。而今看帝政殿下,分明与帝朔源有着极为相似的棱角弧度,只是一双眼睛长得太过柔美,令他看上去不如白家兄弟那般隽秀。
“朕与帝英本就是兄妹,阿政与帝朔源长得相似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帝纣对众人的反应,嗤之以鼻。
国主说出这话好似理所当然,可众人却并没有听进去,特别有人嚷出这句话后:“政殿下与白大将军长得更像。”
一语惊醒梦中人,帝政虽与帝朔源长得相似,但细看之下还是有些许不同的,看上去总觉得差点什么,但白术就不一样了,只要细细观察三人的眉眼,便可发现相比于同白望渊长得一模一样的帝朔源,帝政反倒长得更像白术一些。
白术与帝政看起来就像是同一个人生命的不同阶段,一个是年少时期,一个是春秋鼎盛之期。
这下,众人又多了一个研究对象,渐渐地,也便弃了与此事好像无甚关系的帝朔源,目光只在白术和帝政之间轮转个不停,觉出味儿来的人都纷纷点头,对方才那人的话表示同意,看向国主的目光便有些微妙起来。
而帝纣自然也觉察出了在场之人那些意味不明的目光,他那原本就微不足道的自信在众人的眼神轰炸中,渐渐被消磨殆尽,方才还保持着岿然不动姿态的他迟疑地回过头,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最宠爱的儿子和他最信任的臣下,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看得越久,脸色越沉,全然没了刚刚睥睨众人,讽刺越国士的那股子骄傲自得的劲儿。
明眼人大都看得出来,若说帝虞和帝政是亲兄弟,倒不如说帝政和帝朔源是亲兄弟来得更可信一些。
经过几番审慎的打量后,国主帝纣早已确认了一些事情,可他又不能这般轻易地将怒气表露出来,此时此刻示弱,那便等同于变相承认了这桩丑闻,是对他的侮辱,将在他的人生中打下永久的烙印,耻辱且深刻。
尽管众人纷纷将或怜悯,或同情的目光落在帝纣身上,但他仍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勉强露出一个不甚在意的淡然微笑,嘴硬道:“世上之事,千奇百怪,无奇不有,不过人有相似罢了,有何稀奇?”
自欺却未必可以欺人,即便国主帝纣用了最拙劣的手段来掩饰这件丑事,可众人又不是傻子,会被这么差劲的谎言所蒙骗,这般掩耳盗铃的做法怕是连他自个儿都骗不过去,帝纣那不算难看的脸色不是只好了那么一刻便再也装不下去,倏忽间又沉了下去,那双阴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帝政,杀意汹涌,恨不得将这个他曾经最宠爱的儿子就地处死。
帝纣顾忌自己的声誉和面子,死撑着不肯将众所周知的事情说出来,但越国士却没有必要瞻前顾后的,见场中大部分的人都已领会了她之前说的那话的意思,便毫无顾忌地接着说她未说完的话:“黎芙与白术私会,正巧被皇后娘娘撞见,而皇后娘娘不知该怎么办,便连夜命人传召公主殿下进宫,想与她商议对策,顺便揭穿白术的真面目,可不巧的是,那日公主正好染上恶疾,不能进宫。恰巧家父前去白府领本国士归家,见那宫人传召得急,想必定有什么要紧事,公主殿下不放心,便让家父带着黄管家与本国士进宫去见皇后娘娘。若本国士所料不差,当日引你去皇后娘娘宫中的定是黎芙,给你献计构陷虞氏一族的想必也有她的份儿,还有今日怂恿你斩杀亲子的人中怕是也少不了她。黎芙为何会如此尽心竭力地针对皇后娘娘与帝虞殿下,白术又为何不遗余力地护佑你,帝纣,如今你看清楚了吗?”
“越无霜,你莫要在此大放厥词,污蔑本将军与黎妃娘娘的清誉。”帝纣没料到自己方才分明已表明态度,宁可自欺欺人也要回护自己的面子,可越无霜却依旧半点不留情面地将这件丑事堂而皇之地揭露出来,令他颜面扫地,此时的帝纣羞愤难当,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真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里还会有心思去回答越无霜那明知故问的问题,可身为当事人的白术却不能坐视不理,只见他站起身来,大声呵斥越国士,目光犀利,眼神凶狠。
“清誉?那是给有的人的,你,恐怕连渣滓都没有。白术,你这话说出来不是平白惹人笑话吗?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真以为你和黎芙的事瞒下了所有人,整个宫城中的人都被你俩蒙在鼓里?只有帝纣这般糊里糊涂的人,才会被这么明显的谎言与假象所蒙骗。也对,为了掩盖住你们的丑事,怕是要了不少人的性命吧?可那又如何?总有人知道的不是吗?比如说负责守卫宫城的王城暗卫。”越国士对白术更是一点也不客气,要多损就有多损。
一听越无霜提起王城暗卫,此刻已不受控制的王城暗卫,白术的脸色一白,什么狡辩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当年你为了得到暗卫首领一职,完全不顾念刚生产完体弱敏感的公主殿下,亲手将自己刚出生的儿子献给帝纣,作为人质。而后为了令你的地位更加牢固,又狠心将亲生儿子扔进暗卫训练营中,甚至给他喂下了无药可解的毒药,让他一辈子都不得不受帝纣的掌控。白术,你做的这一切,为的是谁,为的又是什么?不言而喻。”越国士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帝纣,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但正如她所说的,答案已然十分明了。
众人不由想起十八年前公主殿下长跪宫城外,请求国主收回恩赐白家大公子的那一幕,如今想来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初为人母的帝英公主,还未与儿子相处多少日子便被迫分离,况且她的儿子还是被安排在犹如人间炼狱的安慰训练营,被喂下剧毒,小小年纪便要承受噬骨之痛,如此代价换来的荣耀,有哪个母亲愿意接受?
帝英公主身旁的东方丞相不知当年真相,此刻听罢越无霜所言,再联想起这些年来身旁人所受的苦,遭的那些罪,他看向帝英的眼神愈发悲悯,而射向白术的目光似是裹挟着无数利剑,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白术,吾想问你一句。”越国士再度开口,这一回她用的是吾,只听她用不再如之前那般淡然的语气问道,“当年你派出的暗卫将渊哥中了蚀骨软筋散的消息带回去给你时,你是何感想,可曾有过哪怕一瞬间的焦急与后悔?”
越国士的口吻非比寻常,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期盼和些微的恐慌,好似很害怕会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