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士打算替虞氏翻案,正式审理案件之前,给了在场的大臣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却没人想要抓住。
可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便没有了,难得对罪人大发善心的越国士自然也不会给出第二次机会,唤出早已在一旁待命的老人,既然是第一位出场的证人,众人纷纷揣测起这人的身份,笃定这人定然与虞氏一案有着莫大的联系。
“前吏部尚书管家马玉,拜见国士大人。”角落里走出的老人恭敬地向越国士行礼,而后自报家门。
“起。”越国士轻抬了一下手臂,示意马玉起身回话。
早在马玉显露身形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认出了他,毕竟他家的主子,就是前吏部尚书前天才与世长辞,在场的官员或者是百姓都前去吊唁过,自然对这位当日忙里忙外,礼数周全的管家不陌生。
“马管家,将你所知一五一十尽数道来。”越国士让马玉开始他的讲述,这也是他今日来此的目的。
“遵命,国士大人。小人自十三岁便跟着我家老爷,已经服侍了老爷三十余年。在这三十年间,从未出现过任何纰漏,正因为如此,老爷将小人当做家人般对待,有些私密之事也从不瞒着小人。老爷为官一生,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将公务看得比什么都重,即便落下一身的病痛,也从无怨言,这些小人都看在眼里。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爷空有满腔报复,却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他花了整整二十年,才坐上吏部侍郎的位置,其中的艰辛,普通人是没有办法体会的。老爷是想要当上吏部尚书,如果有可能的话,谁不想当更大的官呢?可排在老爷前头的还有好几个吏部侍郎,老爷无权无势,又没有钱,拿什么跟一群红着眼的饿狼相争,就在他觉得升迁无望的时候,一个机会从天上掉了下来。老爷为人勤勉和善,在吏部就没有一个人说老爷不好的,但有的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为了不让我家老爷威胁到他的地位,一个吏部侍郎污蔑老爷贪赃枉法,还说要上报国主,革除老爷的官职。可国主不但没有听信恶人的挑拨离间,惩治老爷,还因为老爷平素办事利索,对老爷赞许不已,赏赐了老爷不少好东西。当时,老爷好不容易升到了吏部侍郎这个位置,如果被革职,等于逼他自尽,所以对国主能够秉公办理此事,老爷内心是心怀感激的。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老爷不知该不该感激国主的大恩大德了。虞氏一案发生的前几日,老爷被传召入宫,回府之后,老爷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晚饭都没吃,只是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第二日清晨看见憔悴地不成人样的老爷,小人吓了一跳。不过是过了一夜,小人却觉得老爷好像老了十岁。小人跟着老爷那么些年,从未见过老爷那副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之后传出了皇后娘娘谋反的事,接着虞国舅一家被满门抄斩,帝虞小殿下被废除太子之位,流放到新洲那个不毛之地。行刑那一日,好多人都去了,老爷也去了,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回府后就病倒了。小人当时以为老爷不过是被吓着了,因为满门抄斩的事已经很多年没发生过了。吏部尚书也是虞氏一族的人,是皇后娘娘的哥哥,抄斩的时候他也死了,小人没想到代替他当吏部尚书的居然是我家老爷。这个位置我家老爷盼了那么些年,但正式上任的那一日,小人却看得出,我家老爷不怎么开心。每年虞氏一族满门抄斩的那一日,老爷总是会到行刑的地方去待上一整日,然后喝上一整夜的闷酒,喝醉之后嘴里总嘀咕着什么其心可诛,丧尽天良。小人虽然愚笨,但从老爷跟往日相差许多的表现,也能觉出那么一点蛛丝马迹来,想着虞氏一族的事怕是跟老爷有些关系。几年前,帝虞殿下回了帝都,老爷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笑容,回来就跟小人念叨帝虞殿下,说殿下英武不凡,本事超群,说殿下长得肖似舅舅,也就是死去的那位吏部尚书。前几日,听说殿下要被处斩的消息,可把老爷急坏了,上上下下使了不少银子,能求的人都去求了,得到的答复都是无能为力。老爷气急攻心,一病不起,吃什么药都不管用。前日,老爷忽然可以一个人坐起来了,将房内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留下小人一人。那一日,小人从老爷的空中得知了虞氏一案的真相,也知道了他在其中做了什么,终于知道了这些年来他为什么总是哭丧着脸,开心不起来了。皇后娘娘和虞殿下是无辜的,那些被杀害的虞氏一族的人也是无辜的,这是一个阴谋,老爷就是那个伪造前吏部尚书通敌叛国信件的人。据说就是因为信件,国主才认定虞家谋反,下旨将虞家满门抄斩。至于后来在虞家搜出的那些国玺和龙袍也是伪造的,刚才被腰斩的刑部尚书大人,那时还是吏部尚书的门生,借着这层身份,得以自由出入虞府,做栽赃嫁祸的事最方便,那些害死人的东西就是他放进虞府的。这些事都是老爷临终前跟小人说的,老爷说他因为走错了一步,后悔了一辈子。小人觉得,老爷当年只是一个人微言轻的吏部侍郎,那件事就算不是他做,也会有别的人来做,虞家怎么都逃不过那一劫,最该为这件事负责任的就是当初设计虞家惨案的罪魁祸首。老爷他内疚了一辈子,去世前终于想清楚只有彻底改正当年的错误,才能令逝者安息,生者安泰,所以他命小人指认当年惨案的制造者,还虞家一个清白,为太子殿下正名。”
吏部尚书的管家马玉确实应越国士的要求,一五一十地道尽了他所知道的事,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废了半柱香的功夫,可因为他所说之事太过匪夷所思,因此尽管他说得累赘,也没有人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众人均听得入神。
“马玉,本国士问你,你口中的罪魁祸首是何人?”越国士紧盯着马玉,问得直接。
不用细想便可知道所谓的罪魁祸首定是身份非凡之人,听越国士一发问便直击红心,问到了大多数人的心坎上,刑台周遭的人都屏息以待,等着被告知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秘密,而此刻被万众瞩目的马玉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出了那人的身份与名字:“回禀国士大人,小人所指此刻就在此处,正是越国国主帝纣。”
马管家说完便趴伏在地,迟迟未直起身来,或许是还没有做好面对雷霆之怒的准备,三十余年的为奴生涯,已然磨灭他的志气,令他丧失了挺直腰杆生存的意念,今日敢站在众人面前挑战天家的权威,可以说他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鼓起了平生最大勇气的马玉此时此刻的内心,应当是波澜壮阔的,同样怀揣着不平静的心绪的还有此刻在场的越国百姓,这一句对一国之主的指证,颠覆了他们以往的认知,可能还会重塑他们以往对国主乃至整个越国朝堂的看法。
场中最平静的当属帝纣,被一介平民公然指认有罪的国主帝纣,此时却一脸平静地望着神色各异的众人。
“不知国主对马玉的话有何看法?认罪吗?”相比于帝纣的处之泰然,越国士的态度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任性了。
“区区贱民,胆敢污蔑国主,以上犯下,斩!”帝纣未曾说话,一道洪亮的声音已然代替他做了回答。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训练有素的人马正朝着刑台而来。
众人闻声,纷纷回身望去,只见当先一人身披银色甲胄,手握玄黑长枪,腰悬黄金宝剑,头戴红缨宝盔,风姿绰约,威风凛凛,气势凌人,身后立着一面镶蓝边的玄色大旗,上书一篆体大字——“白”。
来人正是越国的大将军白术,文宛公主的驸马,白望渊的父亲。
“参见陛下,末将白术幸不辱命,带领勤王护卫前来替陛下分忧,铲除奸逆,清君侧。”将到刑台之际,白术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疾步行至国主帝纣面前,单膝下跪,行了叩拜之礼,并说了他此行的目的。
“爱卿辛苦了,快快请起。”国主帝纣一反方才冷漠的嘴脸,嘴角上扬,眉开眼笑,很是殷勤地将白术扶了起来。
这君臣和睦本是一幅相当温馨的画面,但此情此景之下,国主帝纣和白术白大将军上演这么一幕,却显得着实诡异了些,尤其是白术还嚷出了那么一句话,怎么听都是在针对在场的某个人的,所以大伙儿的神情都不觉微妙起来。
“白大将军,这么大阵仗,所为何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