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口舌之利,国主帝纣远不是越无霜的对手,本想出言挑衅,看着她出丑,不想被她倒打一耙,堵得哑口无言。
既然阻碍已清除,虞乐也不再耽搁,穿素衣,戴手套,熏艾,浇醋,含姜片,跨火盆,全是正经仵作验尸前的工序,一道也不带差的,而他做完相应的准备事宜后,便俯下身,开始仔细地检验起越山之主的尸体来。
腐臭之喂着实不好闻,但越国士早已有所准备,这边虞乐刚开始动作,她便命人将切好的生姜片分发给在场众人。
接过姜片的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越国士这明显是有备而来,当场验尸怕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早有打算。
当然,这么简单的道理,看热闹的百姓都明白,心思深沉的国主帝纣哪里会想不到呢,只见他紧盯着越无霜的眼神变了几变,困惑,怨毒,狠厉,决绝,最终还是归于平静,看来他是想要选择静观其变了。
为方便百姓观看,也为方便检验起见,越山之主的尸体被放在四只横向放置的板凳之上。
虞乐倒一点也不磨叽,掀开白布,扒光衣物后便开始验明正身,而负责记录的人正是与他形影不离的虞喜。
“死者,男,年龄在四十到四十二岁之间,身上有伤口一百一十一处,大多集中在手部、腿部以及手臂处,手部五十八处,其中左手二十六处,右手三十二处,腿部三十处,其中左腿十三处,右腿十七处,手臂十五处,其中左边手臂六处,右边手臂九处,脸部七处,胸膛一处。其余伤口细小,混杂泥沙,属于擦伤,胸口一处伤口最大,长二寸三,为利器所伤。死者死前有过激烈的挣扎,指甲中有大量的泥土积聚,部分指甲甚至有向外翻折的趋势,他身上的伤口均是其挣扎后产生的,胸前的伤口乃是死后人为造成,不是致命伤,死者死因不明。外伤检验完毕,开始剖尸检验。”虞乐的检验不可谓不神速而高效,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便验完了乌狄体表所有的外伤并有了最初的判断。
“慢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儿,竟然口出诳言,越山之主胸前的伤口就是他的死因,何来的死因不明?简直荒谬。”国主帝纣听到这里,脸色一变,抬手直指正打算剖尸的虞乐,指责他胡言乱语。
“虞乐,有人提出质疑,你不妨说说你如此判定的原因。”越国士让虞乐给出令人信服的理由。
“回禀国士大人,若是此人是生前受的伤,那伤口处的皮肉会外翻,周遭会出现青紫色,血迹会呈喷射状,大人请看此人胸前的伤口,皮肉内敛,血迹稀少,周围泛白,此状分明是有人在死后用利器重击所致。大人若不信,可找在场的任一仵作检验一番,看虞乐此话是否属实。”虞乐起身,对越国士的问话侃侃而谈,对自己的判断信心十足。
“好,既然你如此笃定,本国士便验一验你这话的真假。老仵作,虞乐方才所说的话是否在理?”越国士还真要检验虞乐的话是否属实,于是叫出方才验过尸的老仵作来做这判定真假之人。
被点名的老仵作许是没想到会被叫到,惊叫了一声,慌里慌张地瞥了一眼国主帝纣,而后颤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挪出来,朝着越国士行礼后,白着一张脸,额间冷汗直冒,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怎么?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也有判定不明的时候?你是不想说,不敢说,还是不能说?”越国士实在受不了老仵作那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又不想在此事上耽搁,便采取了咄咄逼人的问话形式。
“这……”老仵作亦感受到了越国士的威压,他头也不敢抬,更不敢随处乱瞟,一咬牙便说出了心里的话,“这位小仵作技艺高超,判断精准无误,先前是老朽老眼昏花,未验清楚,罪该万死,还请国士大人责罚。”
“哦?老仵作这是承认之前的判断有误了。俗语有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仵作年事已高,一时不察,失误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毕竟是刑部的老人了,劳苦功高,若因一次小过便治罪于你,倒显得本国士不通情达理了。还有一句老话是这么说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老仵作敢于认错,便是好样的。再者说了,你犯下的错误与本国士无关,牵扯的是帝虞王爷,本国士若治了你的罪,岂不是有越俎代庖的嫌疑?眼下验尸之事尤为关键,你且去虞乐身边,做他的助手,看他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搭一把手。至于你的罪,稍后让王爷决定。”越国士说了一通,倒不急着追究老仵作的罪。
越无霜虽没有立时将老仵作治罪,但让他一个刑部仵作之首去给虞乐做帮手,这不是明摆着说他技艺不到家,变相羞辱于他嘛,然则,是他有错在先,被揪住了错处,即便臊得满脸通红,也不得不遵命行事。
待老仵作行至虞乐身边时,干脆利落的虞乐已然拿着刀具,开始剖尸了,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拖沓。
随着虞乐的动作,越山之主乌狄的胸腔被剖开,所幸这人已死了一段时间,又用冰块保存良久,血液不是十分流通的状态,因此完全剖开时,没有太多的血液冒出来,省了不少麻烦,而虞乐下手果决,将心脏单独摘了出来。
方才还闷闷不乐的老仵作,见了虞乐解剖的手法直接而精准,下刀果断,毫不拖泥带水,看向他的眼神流露出了赞赏,那些不甘不愿的负面情绪少了许多,乐颠颠地便与虞乐蹲在一块儿研究他手里的那颗心脏去了。
一老一少传递着那颗刚从尸体中取出的,血哩呼啦的心脏,又掂又量的,还一脸兴奋,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周边的围观百姓毕竟是第一回看现场解剖尸体,有些受不住已然走到角落去吐了,心理承受能力强一些的也寒毛直竖,不大敢往下看了,可造成众人不适的虞乐却毫无所觉,一门心思全在验尸这一事上,与老仵作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后,便继续对越山之主的尸体动刀了,接下来要检验的位置是肚腹之间,这一回下刀照样没有任何犹疑,一刀到底。
瞬间,一股子冲鼻的腐臭味飘散开来,与之相比,刚开始那淡淡的臭味,简直不足一提,众人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而后像是约好了似的,纷纷往后退了一大步,而那些在墙角呕吐的人吐得更厉害了。
可即便其余人的反应这般激烈,那动刀之人亦面不改色地进行他的任务,肝脾肺肾胃肠,通通都解剖了一遍,而后对身旁负责记录,脸色已然有些不妙的虞喜说到:“死者内脏严重脱水,比寻常同龄男子的脏器要轻。胃肠之中有泥土草屑,食物的残渣极少,加之体表有红斑,可以判定此人的死因乃是饥饿与干渴。”
“荒天下之大谬,堂堂越山之主,怎会饿死?虞乐,你这无知小儿,区区雕虫小技,怎敢在朕面前献丑?朕今日倒要看看你怎么逃过这欺君罔上的大罪,来啊,将这刁民就地格杀,以正国法。”国主帝纣仰天长笑,而后便要发落虞乐。
“国主,何必这般着急?孰是孰非,自有公断。是否荒谬,还未可知。老仵作,你的判定呢?是否与虞乐一致?”越国士止住了欲上前执行命令的侍卫的动作,询问方才一同验尸的老仵作的意见。
“回禀国士大人,虽然下官亦觉得不可置信,但验尸的结果正如方才虞乐所言,越山之主的死于饥渴,对此,下官并无异议。”面对越国士的问询,这一回老仵作没有半分迟疑,完完全全已经站在了虞乐这一边,支持他的言论。
“虞乐,你可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是否坚信你方才的验尸结果,不改了?”得了答案,越国士又转而跟虞乐确认。
“回禀国士大人,草民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了,也不改了。”虞乐跪下答话,态度坚决。
“好,来啊。”越国士一扬手,一人捧着托盘上前,行至虞乐身侧,“虞乐,巾帼不让须眉,如此人才,怎能不为越国所用?本国士又岂可让明珠蒙尘?传本国士令,虞乐自今日起便是刑部仵作之首的女弟子。老仵作,宝刀未老,知错能改,精神可嘉。老仵作,虞乐,这是天下第一铁匠打造的两套刀具,赏于你们,望尔等善用,慎用,让其物尽其用。”
“谢国士大人。”领了赏赐,虞乐与老仵作忙跪下,叩头谢恩。
女子进入刑部做仵作,这在越国历史上史无前例,众人纷纷恭贺开创了这一先例的虞乐,可反对的人还是不死心。
“慢着,单凭他二人的片面之词,怎能轻易断言越山之主就是死于饥渴,这未免太武断了。还是多叫几个仵作一同查验较为妥当。”国主帝纣仍是不信虞乐与老仵作共同检验的结果,想着事情或许还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