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地处中原的小城里，初夏伊始便有了些许酷暑的感觉，往往令人闷热难耐。
但今天是个例外，一整夜的大雨仍未宣泄完老天爷的烦闷，又在白天化作淅淅沥沥的小雨来骚扰人间。
一个星期前的考试渐渐不再成为同学之间的谈资，不过，“张秋岚”这个名字却在一周内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许多外班的同学在此之前对他闻所未闻，不知怎的这次崭露头角，一举成为了争夺中考头筹的“种子选手”。
（小城里还有其他几所初中，虽说素质教育以来生源都是按区域确定的，但或许为了自身的名誉，一直都是互相较劲，一年一度的中招考试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战场”。）
秋岚本人对此虽说不是毫无感觉，但也没有过于在意。当班里有同学向他讨教考高分的“秘诀”时，他颇为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可能是感觉不到压力的原因吧！”一旁的陈梦珺愤然将其贬为三观不正的怪胎，惹得暮雪哈哈大笑。
“暮雪……”念着她的名字，秋岚收起雨伞，也收回心神。回头望了一眼穿梭在雨幕中的车辆人群，他笑了，只不过，有点苦。
转身走进超市，绵延不绝的小雨并未影响人们购物的热情，偌大的区域在众多顾客的衬托下也变得狭小起来。
这地方一小，熟人就多了。
“张秋岚？”
刚走到收银台前，成为长龙的尾巴，就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扭头一看，原来是“八卦姐”顾谣。
自从上次被张秋岚“威胁”后，顾谣就没怎么跟他说过话。被人捏着把柄的滋味很不好受，有段时间，秋岚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生怕“秘密”被他给抖出去。她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身边的同学，最近有没有听到有人作弊的消息，大家通通摇头，甚至个别同学还饶有兴趣地问她是不是又知道了什么。久而久之，顾谣放下心来，便将这事扔到了一边。只是，她对张秋岚的好奇倒是有增无减……
“嗯，这么巧。”秋岚点头示意。
顾谣撇撇嘴，慢慢悠悠地说道：“还以为好学生的周末都是在家刻苦学习的呢。”
“呵呵，好学生也会嘴馋啊。”秋岚举了举手中提着的橘子。
“……”顾谣投降了，本以为名次突飞猛进的秋岚怎么也得谦虚一二，没想到他脸皮功夫如此了得。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真是个怪人！”
秋岚仰面而笑，一边缓缓向前移动，一边自言自语道：“你吹我，我捧你，很有趣吗？”
“你说什么？”
“我说这人真多啊。”
“那是。哎，你知道这家超市是谁开的吗？据说是市里领导……”
顾谣在一旁说得眉飞色舞，秋岚也乐呵呵地听着，只是听后还记得多少，就没人知道了。
……
回忆总是随着时间流逝而积沉。有些痛苦会让人永生难忘，成为烙印在灵魂深处的阴影。但这，毕竟是少数吧。回首往事，那些煎熬的岁月似乎也变得可爱了。
中考，终于迎来了个位数的倒计时。这“魔鬼式训练”的一个月里，连秋岚这般懒散的人都丢掉了空闲时间，终日与试题为伴。暮雪更是全力以赴，那股认真的劲头任谁看了也会抚掌赞叹。
虽然大家都叫着苦，可真到了最后几天，不舍的情绪开始在教室里蔓延开来。
“高中，大学，然后找个不错的工作，娶妻生子，幸福安康。喏，我都替你规划好了。”刘栎鑫斜靠在走廊栏杆上，招牌式的痞气笑容挂在脸上。
秋岚呵呵一笑，淡然道：“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倒是你，毕业后什么打算？”
“上学就算了，没兴趣。不过，也该干点正事了。”
“哦？”秋岚见他难得地说了句正经话，开口问道。
“去我爸那边学点东西，找个项目练练手。”刘栎鑫伸了个懒腰，接着道，“哦，他在省城，晨风集团。”
秋岚闻言暗暗乍舌，晨风集团可是十年来迅速崛起的大型公司之一，涉及领域之广，民间声誉之高，都已是登峰造极的境界。
他拍着刘栎鑫的肩膀笑道：“深藏不露啊刘兄，放学必须请客，哈哈。”
“切。”刘栎鑫懒得看他，对着窗户努努嘴，道：“还是陪你的小女友去吧。”
“哦……请我们俩也没关系的。”
“滚！”
话是这样说，刘栎鑫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秋岚暮雪去吃了圣代，然后逃也似地去找他那帮“小弟”逍遥去了。
暮雪一直好奇这两个原本谁都看不惯谁的人是如何变成朋友的，等刘栎鑫走后，她拉着秋岚问了起来。
“小姐，我都回答过无数次了，他对我光辉的外表以及高尚的人格魅力佩服不已，非要交我这个朋友不可。没办法，谁让我心软呢，只好答应他喽。”秋岚擦了擦嘴角，“无奈”（无赖）地说道。
“呕。”暮雪吐了吐舌头，“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
“你现在不是见到了吗？”
“你够啦！”
“哈哈……”
两人牵着手，专挑小路走，落日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男孩总是眯眼笑着，似乎有着无数让他开心的理由；女孩则充当着诉说者的角色，欢快的神情将脸上两道若有若无的绯红悄悄隐去。如果有摄影师在附近取景的话，也一定会将镜头聚焦在这对幸福的少年少女身上吧。
“伸出手。”秋岚微笑道。
“干嘛？”虽说不解，暮雪还是将小手摊开，摆在他面前。
秋岚勾住她的小拇指，望着她如星星似流水的眼睛，缓缓说道：“拉勾，我们永远不分开。”
暮雪俏脸一红，低头嘟囔着：“幼稚……”
“哦，那不算数好了。”秋岚说着便要抽回手，只是那突然加力的纤细手指让他取消了行动。
一阵风穿透竹林，从秋岚暮雪的身旁掠过，热乎乎的。如果爱情有温度，不知和它相比，哪个更胜一筹呢？
……
“来同学们，摆好pose，我倒数三二一，咱们一起喊茄子！”初中生活的最后一天了，摄像大哥为这群朝气蓬勃的初中学生拍毕业照时，仿佛年轻了十岁，又是指挥又是调焦，忙得不亦乐乎。
男女各占两排，将老师们围在中间。秋岚正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笑容，身后踩在桌子上的刘栎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只大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而当他下意识得扭头去看时，快门“咔嚓”一声，响了……
后来，每次秋岚看到自己皱着眉头的这半张脸，都会对着照片里那个高大的英俊青年咬牙切齿一番。接着，他的视线总会向下移，注视着那副不施粉黛的天真笑容，良久，良久。
下午，各个班级不约而同地收起课本，用这短暂的三个小时，来纪念这整整三年时光的结束。这些即将离开的学生们，一个个走上讲台，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唱着情感不一的歌曲。而最终合唱的一首送别，更是唱出了许多人的眼泪。
最后，所有任课老师一齐登场，将气氛提升至了最高潮，同学们纷纷上前与老师拥抱，合影，最后再由班干部送上大家共同准备的小礼物。整个班级好像一个大家庭，每个人都打心眼里感到温馨，回想过去的点点滴滴，老师们那些严肃的面孔在此刻想来却是无比的和蔼可亲。
“再见了！”秋岚站在校门口，转身看着这栋四层小楼，楼前的松树是不是比三年前更加高挑了呢？门前的纯白雕像一如既往地一尘不染，抱着厚厚的书本，将温和的目光洒向那些年轻的面庞。
再怎么留恋，也终有去时。每个人都曾以为这世上存在着永远，可当某些东西离开之际才发现，永远，只能留在回忆里。
离中考还有三天时间，考生们离开了学校，在家里做着最后的准备。
由于考场不在本校，大家还要在第一天下午前去查看，以免考试期间发生意外。
秋岚倒是方便，毕竟自己家就在那所高中的对面。那里可以称得上是他童年的乐园，平时也没少向同学们提起过，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大家的向导。
好不容易帮所有人都找到了考场，他也已累的满头大汗。
“咱们的张秋岚同志很是靠谱嘛！”郑子凡咧着大嘴，嘿嘿笑道。
秋岚一翻白眼，懒得搭理他。
“那行，没什么事的话大家就先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也祝大家都考个好成绩！”
互相道别之后，人群渐渐散去，秋岚看到暮雪欲言又止的神情，笑着问她：“随便逛逛？”
“好。”暮雪跟着他向学校里面走去，打量着四周的教学楼，不禁叹道：“这里可比初中大多了。”
“嗯，所以我很担心你会不会迷路。”秋岚开着她的玩笑。
“怎么可能！”
“哈哈……”笑过后，秋岚轻声问道：“是不是挺紧张的？”
暮雪顿了顿脚步，嘟囔着：“废话……”
“有什么不会的，我随时在线解答~放轻松，你能行的。”
看着他满怀信心的样子，漆黑的眼眸深邃而坚定，暮雪微微愣了愣神，随即微笑道：“如果考试的时候你能在我身边，那我肯定不紧张啦。”
“哦？那我提前交卷去给你吃定心丸喽。”
“好啊，不见不散！”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
回到家后，秋岚躺在沙发上，正想眯眼小憩一会，短信的铃声却不领情地响了起来。
“不是又欠费了吧……”口齿不清地嘀咕着，秋岚拿起了手机，紧接着却有些意外。
“刚到家就胃疼啊。”
发信的人是陈梦珺，秋岚记得她刚刚提前离开了，难不成正是身体不舒服的原因？
虽说平时对她关注不多，但毕竟也是同桌数月，彼此间已非常熟悉了。在秋岚眼里，陈梦珺看起来腼腼腆腆，迷迷糊糊的，其实心细如丝，有时不经间说的一句话，她都会牢记在心。
秋岚坐起身形，将电话拨了过去。
“啊，你回家了？”梦珺接通后缓缓说道，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秋岚担忧道：“嗯，你怎么了，需要去医院吗？”
“没事儿，可能是着凉了。”
“哦……吃点药吧。”秋岚挠挠头，一时间也没什么好主意。
“哪有药啊，要不，你给我送点过来？”
“额，什么药？”
“噗……真是败给你了。”梦珺轻笑一声，而后叹了口气，“唉，好了，等我妈回来再说。先这样吧，拜拜！”说完便挂掉了电话，抱着靠枕缩在床上，平静的面孔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另一边的秋岚不明所以，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知哪里“得罪”了她，但也没太往心里去。
接下来的两天里，秋岚白天练着试卷，晚上则给暮雪讲解她不懂的问题，也算是十分充实。
第三天，苦读三载的最终目标终于不紧不慢地降临了。正所谓厚积薄发，当最后一场英语考完时，秋岚竟生出一股惘然若失的感觉。
“你说，咱们学了这么久。就为了这几张卷子，值不值啊？”他随口问着身边的同班同学孟桐。
“嗨，管那么多干嘛，考完了就是解放了。走了，班长叫咱们呢！”孟桐满脸兴奋，迈开步子朝前方的人群跑去。
六班的同学集合在一起，先是去ktv一展歌喉，宣泄着心底积压已久的烦恼，接着便是数十人的聚餐，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当然，酒也是没有少喝。
趁着大家闹得正欢，已然微醺的秋岚悄悄溜出饭店。夜晚的清风由河面吹来，煞是凉爽，他舒适地叹了口气。
片刻后，感觉自己清醒了不少，便准备回去了。刚转身，只见顾谣也推门而出，迎面向他走来。
“嗨，出来透透气？”秋岚笑着对她打着招呼。
顾谣站到他身前，表情有些不自然，没有了平日里的那份趾高气昂，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忐忑不安。
秋岚没想太多，见她不说话，疑问道：“有什么事吗？”
“没有……”顾谣下意识地答道。
“哦，那我就先回去了。”秋岚看出她有心事，以为她想自己静静又不好意思开口。
“等下。”
秋岚停住脚步，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顾谣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咳，我记得你已经问过一次了。”秋岚低咳一声，耸肩答道。
“现在都毕业了，还是不能告诉我吗？”顾谣猛地抬起头来，神色黯然。
秋岚心头一震，暗想着：“不会吧……”接着，他点了点头，尴尬道：“有。”
“林暮雪？”
“……嗯！”
静，虽然四周人来人往，杂音不断，但秋岚就是觉得此时无比的安静。眼前的女孩转过身去，一言不发，仔细看却能发现她的身子正微微颤抖着。
秋岚不知如何是好，他所能想到的最好方案，就是站在原地。
“回去吧。”不知过了多久，顾谣从他身边走过，嗓音略微沙哑地问道：“可以做朋友吗？”
“当然。”秋岚苦笑一声，有时候，什么都不说恰恰是内容最多的话语，顾谣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一段小插曲，两人都默契地把它当作没发生过一样，各自回到餐桌上，融入到这狂欢的氛围当中。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并不一定就是残忍，这一切无非缘分二字，倘若遇到了不肯停留的溪水，不如任其远去，静静等待那终将到来的一抔春泥。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里，秋岚可算是享受到了假期的好处，尤其是没有作业的假期。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在炎热夏日里钻进空调间，看着小说上着网，再趁着凉爽的夜晚与心爱的人儿漫步街头，说是神仙也羡慕都不为过。
只是好景不长，考试成绩，出炉了。
这天上午，秋岚正在家里喝着西瓜汁，张父从卧室里走出，坐到他对面，拿着手机对他说道：“秋岚，你成绩我已经帮你查到了。”
“哦？这么快，不是明天才公布嘛。怎么样？”他随意地问道，身子却微微前倾，心里还是挺关心的。
“你自己看吧。”张父将手机递给他。
秋岚接过手机的同时看了父亲一眼，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沉默了许久，秋岚面露苦涩，问道：“没查错吧？”
“嗯。”张父喝了口茶水，接着说道：“不太正常啊。”
“是有点。”秋岚站了起来，心神恍惚地往自己卧室走去。坐在书桌前，他忽然将脑袋撞向桌面，嘴里笑骂道：“呵，该死的，好运气用光了啊！”
过山车上升的过程并不惊险，可当它从高处猛然滑落时，那种冲击感总是直击心底，令人难以承受。
人生，又与这有何不同呢。起落得失，或许，都是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