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里,我不禁问半仙:这个人就是起义军的一员,死里逃生出来的吗?
半仙看着我的眼睛,没有说话。
那眼神一闪而过出威严,我从这威严中读到他的示意,那就是安静地听他讲述,不要打断他。
当时半仙听完那陌生来客的讲述,也理所当然地以为,陌生来客是那个事件的亲历者。
不料那人的最后一句是这样的:这是我刚做的一个梦。
顿时,我目瞪口呆。
刚开始,我以为这件事情,是坐在我眼前的半仙亲身所经历的往事,当这个想法被半仙本人否定之后,那情况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半仙从别人的地方听来的,那那个别人应该就是事件的经历者。没想到,那个给半仙讲述的人也并非事件的经历者,而这只是他的一个梦。他讲那个梦连夜讲给了半仙,我不知他给讲述这个梦时的神态、语气以及心理活动,但想起来,多半声情并茂、栩栩如生、绘声绘色。他讲完之后,半仙又将它讲给了我。
但是很快,我想到了一个疑点,不禁问半仙:闹灿真人,既然这是一个梦,那那个给你讲梦的人,为何还要那么急迫,非要在半夜敲开你的门,给你讲呢?
半仙说:因为他说,这是他刚做的一个梦,怕第二天早上醒来忘记了,所以趁热乎着给我讲。
我仔细分辨着半仙的回答,觉得没太大毛病。很多梦在做的时候有着很强的代入感,身心与情绪都酝酿在梦境里,但醒来确实不记得了,仔细回忆,也只记得印象深刻的地方。
但半仙转念却说:他不是个人。
猛然,我又是一惊。
大头睁大了眼睛,显然被半仙的话震撼。
我都有点结巴地问:那这个人呢?
半仙表情波澜不惊,说:这个人其实不存在,这个人其实就是一个鬼。鬼怕我把他当成鬼,就委婉地说做了一个梦。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半仙说:起义军被大石砸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而那个人给我讲述时,是前不久的事。第二天醒来,那个人就再也不见了。而且,在他讲这件事的时候,带着巨大的恐惧。山人可以断定的是这个人确实是事件的亲历者,他是起义军的一员,巨石滚落的时候,他被巨石砸死,但意识不死,也就是从意识里他不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当巨龙飞走,山间万籁俱寂的时候,他从尸堆中又站了起来。
根据半仙的描述,我想了一下那个画面。
石头大小不一,凌乱地散落着。不少石头面上携带着泛红的血迹,一些尖锐的石头可能会穿过人的身体,死寂覆盖着周围,连空气都安静得压抑。
忽然,一个人肢体僵硬地从尸体中站了起来,面目恐怖狰狞。他活动了活动自己的脖子和胳膊,抬脚往前走了,脚步踩在那些尸体上,发出骨头响动的声音,出了山。
天开始下雨。
可是我还是对这件事情感到费解。
死而复生的事,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半仙忽然好想又想到了什么,补充说:最后,那人还求我了一件事。
我立马对半仙的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忙问半仙:什么事?
半仙说:他说这山上有鬼,让山人去捉鬼。
我问半仙:他为什么这么说?
半仙说:他说他一直受人欺负。
这话的含义就显得十分深远了。如果那个给半仙讲这件事情来龙去脉的人真是个鬼的人,那能欺负住他的,八成也就是鬼了。
从半仙的回想里,我仿佛能够看到那人在请求时,描述出来的画面:那些被巨石砸死的士兵太可怜了,有的人身体都被砸成了肉沫,他听到了他们痛苦的呻吟声,看到了他们因痛苦扭曲狰狞的面孔,看到他们寻找着自己的头颅,寻找自己的手脚,看到他们意识消散,眼神空洞的样子,他们闭着眼,受着疼,嘴里念叨着想家,他们的灵魂灰飞烟灭,声音渐渐消失。
第二日晚,半仙履行那人的请求,备齐了家伙事儿,来到龙玩山。
半仙上了山之后,隐约觉得这山的状况不对,到处阴沉沉的。
荒草掩盖了视野,树木遮挡了崎岖曲折的山路。黑夜里,半仙点亮着只能照亮眼前一隅的灯,手拨开花草,脚绕开石头,摸索着前行。他支起耳朵,瞪大眼睛,警惕着四周。
一个人来这个地方,总会瘆得慌。半仙也不例外。但那感觉刚生起,就被半仙压抑克制在心底。毕竟半仙是那见过世面的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这种场景和氛围见过不少,倒也不会给他造成太大的心理压力。相反,他的心跳很平稳,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
山中只有微弱的,半仙走路时与花草的摩擦声。
随着半仙的逐渐深入,半仙已经感受到这个地方的不简单。
他借着那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手上拿着的罗盘,那磁针已经开始乱动,磁针跑得十分迅猛,围绕着圆心,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
半仙下意识地掏出了他的剑。
没走两步,他看到前边有两颗枝干粗壮的树。
两棵树离得并不远,树叶都很繁茂,在夜色下暗淡得发黑。
半仙顺着那树的枝干往上看时,当即愣在那里片刻。
只见那两树之间,架着一个黑漆漆的棺材。
当下,这半仙的心里又起了疑惑:那棺材是被什么力量抬上去的呢?谁闲得没事要把棺材架那么高呢?不都是讲究入土为安么?那架那么高算是哪门子说法?
在注视着那棺材的过程中,半仙注意到那棺材微微的挪动,与此同时发出了棺材底部摩擦枝干的声音。
半仙见多识广,赶紧从怀中掏出符咒。
那符咒被半仙捏在嘴边,左右晃动,又开始念起咒文,半仙双目紧闭,斗大的汗珠迅速从他的额头上滚动了下来。作罢这些,他将那紧捏着的符咒放在剑尖,同时右手将剑往前伸了过去,符咒被这剑一送,黏在了棺材上。
棺材的响动声戛然而止。
半仙终于松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那半仙还没完全缓过劲儿来,忽然一阵亮光闪了一下他的眼,半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待他睁开眼时,才看到,那被黏在棺材上的符咒,已经着了起来,刚才忽然闪来的亮光,就是为这符咒燃烧所发出的。
自始至终,那符咒在棺材面上燃烧,棺材不受任何影响。
在符咒完全燃烧之后,那架在两树之间的棺材,像落在传送带上那样,直勾勾地落了下来。来势凶猛,不带一丝商量和客气的意思。
半仙见那棺材突生变故,一个侧空翻,躲开来。
可是那棺材好像长了眼似的,刚稳妥棺材身,就又折头朝半仙攻击来。
半仙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跑。
那棺材更像是成了精似的,对着那半仙穷追不舍。
我设身处地想了一下,荒郊野岭,黑灯瞎火,路崎岖不平,连快点走路都觉得困难。更何况,此时此刻,背后又紧跟着一个偌大的棺材。那棺材对着我穷追不舍,像是生命的收割者,像是邪恶之神,在召唤我躺进棺材里。然后,那棺材盖缓慢盖上,我的视线里由大变小,最终一片黑暗。
抖擞了一下,我从这恐怖的幻想中惊醒。
主人公接着是半仙。
那半仙在跑的过程中,从怀中又掏出一把符咒,慌乱地捏在嘴前晃了几下,念了几句,就向棺材扔去。
那符咒又黏在棺材上,棺材骤然落地。
半仙知道这个符咒的作用很快就会消失,于是他来不及喘息,就回头看了那棺材一眼,接着跑去。他手里提的灯早就已经被他抛弃,此时的跑,完全是一种逃跑,没有头绪,没有目的。
在慌乱之中,半仙只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又正好他跑得过于猛烈,以至于使他整个人都腾空而起,向前摔去。
可是半仙却没有很快落地,他先是感到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而后身子剧烈地往下掉去。在向下坠落的时候,他于慌乱之中抓住了一根藤蔓,手上一下子被拉出了血口子。最后,他落在了一个地方,就势打了一个滚。
他摸了摸他的受伤的手掌心,抬头看了看了看周围。
到这里后,半仙忽然戛然而止。
这么一戛然而止,搞得我得心里犹如万爪挠心。平素里我最厌烦的就是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的人,对于这种人,一向以文雅礼貌著称的我也难保不会上前就左右两个耳刮子,表示问候。
大头猛地一拍桌子,说:接着讲啊!
看来,大头明显比我更为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