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洋第二次住进市二〇九医院的时候，离上一次右眼做晶状体切割手术已经过了六年。
之后鼻梁上这副大眼镜就如影随形地跟着他。远视眼镜镜片尤其的厚重，开始的时候杨洋每次低头眼镜都要掉下来，妈妈就在镜腿拴了条松紧带，这样一来从侧面看去，就像个老医生、老学究。
讲到医生，杨洋在手术过后的一个月里眼睛都要缠着纱布，每天定点会有护士来给他注射药物，这是杨洋最痛苦的时刻，让一个你看不到的人给你扎针，这种恐惧在杨洋幼小的身躯里是囤积不下的。
于是等到那名护士再次出现的时候，杨洋忍不住终于爆发了，他开始拳打脚踢、破口大骂，“你这个死三八！王八蛋！”这已经是一个七岁男孩可以想到的最恶毒的咒骂，杨洋一直这样叫骂了半个月，从护士到主治医生，直到整个医院都知道有这样一个满口王八蛋的小男孩，直到杨洋的妈妈也学会了怎么扎针、拔针。
但杨洋长大以后就再也没讲过粗话，或许是小时候骂够了的原因。
杨洋的爸妈对他这次偷窥事件并没有太多苛责。“你以后少和汪强玩儿。”妈妈略带埋怨地瞪了杨洋一眼就去煲汤了，而爸爸却整个身子陷在床前的靠椅上，似笑非笑的瞅着自己的儿子。
“你小子这算幸运的。”听到这句话杨洋惊讶地摘下眼镜揉了揉。
“我上学的时候，有次一条腿就陷进了茅坑里，不要笑——这个行为很危险，你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你笑吧，都笑出来。”爸爸边说身体边探了过来，注视着右腿上裹着石膏的杨洋，突然的认真和严肃让杨洋瞬间涨红了脸。
“孩子，我不会因为这件事去谴责你，一个男人在成长的过程会做许多难以想象的傻事，也会犯很多错误，有些错误会给他的身体留下痕迹，而有些却永远的埋藏在心底。”
杨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扭伤的右脚。
“身体上的印记会变成他成长路上的坐标，而那些被藏在心底的秘密却只能在未来的某个夜里独自哭泣，我很庆幸你这次受到了惩罚。”
爸爸说完这段话就会起身离开。杨洋早就习惯他每次教育自己的套路，不急不躁，刚柔并进。
可这次他在转身的瞬间又回过头来冲杨洋神秘地笑了笑，“还有一件事，等你过段时间回学校的时候，可能会面临一些窘境，你知道的，你现在是个名人了。所以我要是你——现在就开始做好心理准备。”
在他关门的时候又说了一句，“其实也没什么，这或许会让你有意外收获。”
左文是在杨洋住院的第五天中午提着两袋子苹果来看望他的。
“左手这袋苹果是我给你买的，右手这袋是我哥买的——”左文边说边挤到了杨洋床边，“我跟左宇说让他买香蕉，他硬说你不喜欢吃，还说这样才是双胞胎的风格。”说完两个人都嘿嘿的笑了起来。
其实区分这对双胞胎并不难，尽管两个人目前在外表上还没有明显的出入，但左文是个天生幽默喜欢讲笑话的人，而左宇相对就要沉默冷淡些。
“我一直怀疑在把我俩抱出来几分钟以后，这个世界上就没人真正分得清我俩谁先谁后了——”左文总喜欢开这个玩笑，“——怎么看我都该是哥哥才对。”
这是杨洋被困在病床上以来最开心的一个下午，左文把这几天学校里发生的事讲了个遍，也给杨洋解开了使他辗转反侧的疑惑。
原来就在杨洋还未着地的瞬间，抬起头的陆叶正好看到了伸出脑袋的汪强，紧接着杨洋就“扑通”一声顺着仓库的屋檐跌到了男厕所的地板上，之后杨洋听到的就是他自己的惨叫。
而隔壁的陆叶一定是被这情形慌了神，手里的书直接掉到了下方的茅坑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然是一声惊叫，不过这叫声既不是为了这个掉在地上的笨蛋，也不是为了那三个慌张的梁上君子，而是为了那本躺在茅坑里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
“就是为了一本书——”杨洋直接坐了起来。
左文撇着嘴点了点头，“昨天那个女生来找我们，她就那样旁若无人的站在我们班级门口！——”左文的表情一下子夸张起来，“她让我来告诉你要你赔偿她那本书，她居然理所当然的把我当作传话人，不就是高一年级...”
左文接下来说的话杨洋都没有听进去。
“她让你赔偿那本书——”这原来就是爸爸说的意外收获。
这句话如同紫霞仙子的咒语一般瞬间填满了这个右腿捆着石膏的至尊宝的心，也占据了那个月明星稀的仲夏夜里躺在病床上的罗密欧的梦。
梦中杨洋并没有从屋檐摔下。身后也没有汪强三个人急促的呼吸。
梦里的午后竟是挥洒着栀子花瓣的皎洁月光，天边的火烧云正如披风般在他身后徐徐张开，脚下的红砖墙不知何时也化作了七色的云彩。眼前的景色正逐渐地被一层温暖的雾气笼罩，那忽然吹起的晚风如同儿时妈妈亲切的怀抱，把杨洋托举在这美丽的天地间。
熟悉的满月再次拨开雾霭呈现在杨洋眼前，它投来的目光是如此的温暖、亲切，杨洋迫不及待地朝它飞去，可刚才把他拥在怀里的夜风似乎也羞赧于这圆月的尊容，脚下的七彩云朵也跟着逐渐消散，可这月亮已经近在眼前了，杨洋用尽力气抱起双腿，近了——近了——
就在那股熟悉的暖流融化的瞬间，周遭骤然冷却。杨洋费力睁开湿润的双眼，才看到自己蜷缩在这孤独的夜空里，周围没有云彩也没有了风，整个世界安静的在等待着一个声音，他知道自己脚下是什么地方，他不能低头去看，一定不可以低头，他知道自己就要掉下去，只要不低头就永远不会。
可是月亮，月亮在哪里？就在那思考的一瞬间，杨洋从夜空的深处开始跌落。心跳呼之欲出，眼前漆黑一片，这奇妙的感觉似曾相识。
把整个身体都交出去！
突然眼前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从模糊逐渐清晰，他认出那是熟悉的第三小学，它在天空中看上去就像座巨人手绘的迷宫，坠落的速度突然变得飞快，杨洋眼看自己就要撞向男厕所后面的废弃仓库，——我不能！还没等杨洋反应过来，一声惊叫刺破这沉寂的夜晚，就在那一瞬间杨洋再次看到了陆叶白嫩的屁股。
这是杨洋第一次梦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