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孙家住了三天,云少白便回西山县衙了,只留下了柳青青和妙音在陪着妞妞。
一进县衙门口,云少白便觉得气氛不对。洛台中垂头丧气地坐在大堂之上,身边站着县政王易南与师爷王炳伦,而堂下却跪着差役六子。云少白对这王炳伦的感觉非常不好。他只是觉得这王炳伦身上有一股子邪气,无论什么事,王炳伦总是先嘿嘿两声,但却从来没见过他笑。县衙里的人怕他比怕洛台中更甚。而这王易南便是王炳伦的侄儿,系同一祖父。
刚来县衙之时,王炳伦给他设置了许多障碍。刚来的前几天,王炳伦带他四处走走,却只是到一些无关的地方,像里正、都头、驿承等这些个西山重要的人物一个都没见着。先前云少白还不知道,后来他知道了,王炳伦是根本看不起他。只带了两天,他便借口衙里有事,溜了,后来还是老吴带着他一起去的。
后来一件事情的发生,让云少白彻底讨厌了王炳伦这个人。一次州里一个从六品的廖督事带了几个人来到西山县,说是巡查,可是大家都明白,这个大舜朝督事这种官衔却是一个虚职,几乎不管事。只是人家好歹也是一个从六品,又在州府这个大衙门内,实权没有,说话的权利却是有的,所以这些人下来,县衙都会好好接待,吃好,玩好,找好乐子。
原先,这些人下来之前几天,州里便会用快马送信到县里,让县有个准备。可是,这次县衙事先却没有接到通知,这拨人快到西山县了,王炳伦才报告了洛台中。洛台中大惊之下,便问了云少白,是否接到州里的信函。县衙上下传达之事便是云少白管的,但这几天却是没有州里的公文,云少白便回答说没有收到州府衙门的信函。
可是,王炳伦说了一句话却让云少白吓了一跳,他说道:“云知事可是忙得忘记了,昨日我看到知事桌上压了一封州府的公函,可不知是否是这件事了。”洛台中便满脸狐疑看着云少白,云少白当即跑到厢房里一看,的确是有一封州府公函放在桌上,被压在了一堆稿纸之下,只露出一角。
云少白立即拿了公函给洛台中,洛台中拆了一看的确是说是是那廖督事来西山之事,而且公函还提到了此次来西山是为今年大考之事先做个政知。
所谓政知便是大舜朝所定的一项对官员考核督查的制度,既在大考之年,先由朝中吏部、户部、工部等相关人员到各地对地方官员进行一次全面了解,之后接着才是大考。而在朝中人员正式下来之前,各道、州便会先行对自己下面的官员进行一次政知。道查州,州查县。
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却因公函问题差点被误了,这让洛台中极为恼火。如果此事换了一个人,那么他定然会重重责罚,但却是因为误事的是云少白,洛台中却没办法去惩罚他。这其中自然是因为云少白是钱蔚观“侄儿”的原因,洛台中还想通过云少白来抱住钱蔚观的大腿,所以洛台中并没责罚云少白,只说了今后办事要注意。
云少白已经吓出一身冷汗了。这县衙知事并不是什么固定的差事。县令让你来,你便是县衙的一员,让你走,你便什么也不是了。一开始,云少白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公函如何会压在稿纸之下,自己早上明明清理过书案了,确定是没看见。如此一想,他便明白一定是有人陷害的。后来,到下午之时,老吴进来问,今天早上师爷找你找到了没?云少白便问他,师爷找我什么事。老吴说早上的时候见师爷从你房中出来,他便随口问了问,王炳伦说找你有事,具体什么事,并没有说。
云少白心里一下便明白了,这事,是王炳伦干的。他故意趁自己出去时将这公函放在自己的案头上还压上了稿纸,之后,马上去找了洛台中。这鸟人一定早已经知道了州里要来人的事情,才设了这么一个局。云少白还是没明白王炳伦这局的阴险之处。他只是觉得王炳伦在针对他。但是,去了钱蔚观府上,钱蔚观问他在衙中做事如何之时,云少白讲了这件事,钱蔚观“哦”了一声,说出了其中关键。这王炳伦设的局竟然是针对洛台中的,只不过借了云少白手,想让洛台中误了这州府政知之事,可想而知,把如此重要的事情搞砸了,那州府对洛台中的印象会好么?云少白这才明白,为何洛台中要抱住钱蔚观的大腿了,连一个师爷不必通过公函都可以知道的事情,他一个县令却连公函下来了都不知,那这乌纱还能戴得稳吗?只是钱蔚观淡淡地说了一句了,王炳伦还是蠢了!
现在云少白见洛台中垂头丧气地坐着,而这两人站着,便没有进大堂。他向老吴招了招手,自己却向衙门旁边的一个厢房走去。老吴见到云少白向他招手,立即跟了进来。
一进厢房,云少白便问道:“洛大人怎么了?”
老吴丧气说道:“洛大人今儿麻烦了。”云少白心中一跳,他连忙向老吴打听情况。老吴便将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就在云少白去潞州的这几天,西山县发生了一例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的事情。今年年关,一向准时便到的大雪却没有到来,二月中旬,该来的大雨也没有来。过年之时,云少白在村里便有听农人们议论,只怕今年这年景有点不好。当时,云少白并没有往心里去,想着不就是一场雪和一场雨水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二月都已经过了,三月也开了头了,老天却是一滴雨水也没落下。三月正是春播之期,眼见这天气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先是农人们坐不住了,他们手中都有一些自己的田地,虽然是薄田,但这一家人一年可就靠这几亩薄田度日,如果遇着干旱,错过了这春播之期,就意味着今年一年可要饿肚子了。
又过了几天,县里的几家地主也坐不住了。别看是地主,但这村乡里的地主实际上也就是比一般农人好过那么一点点,并不是如世人口中所说的家中财粮堆积如山,每日酒肉鱼虾吃个没完。他们只是比一般农人多了几亩田地,雇了几个佃农为其劳作而以,不过是算得小康之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要错过最佳播种期,可这村里的农人和地主眼睁睁看着土地旱着,这秧苗播不下去,一年的收成就要化为泡影了,眼睛便盯上了西山县冯公渠。西山县属于山地丘陵地貌,土地贫瘠,每年雨水较少,是以在早年间的一任县令冯渊便修了一条水渠,以便在干旱之年放水灌溉。当官只要心时稍微有存着一点百姓,百姓便会记一辈子,这县令调走之后,为了纪念他,水渠便被人称为冯公渠。
如今,求雨也求了,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村里人急了,各村保长们纷纷到乡里的里正那儿,要求去跟县老爷求求,让他开渠放水。里正们便聚到一起来到县衙要求洛台中放水。洛台中便找来县政王易南,让他安排开渠放水。可是王易南却只说去年雨水少,这水渠中的水量也少得可怜,根本不够灌溉西山县这十多万亩的良田。但洛台中知道,这王易南说的是没错,那一条小水渠的水量的确不够西山全县的农田灌溉用的,便他却是有私心的。
这西山县有孙、王两大族,近年犹以王姓家族为最大。其时,大舜朝还是执行重农抑商之政策,但王家因有太宗恩赐,主营却是铜矿、钱庄等生意。孙家则是多为经营农桑之事。多年经营兼并之后,孙家族人在西山县所拥有的农田已然达到四万多亩,几乎占了西山县将近一半,而王家的田地不多,只有万余亩。剩下的五万多亩田地官田占了三万余亩,个人私田占了两万亩左右。王易南在这次干旱之中,便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洛台中一看那些来的里正,六七个里正中,倒有四个里正是孙家的人。那些与王家有关系的里正一个也没来。洛台中心知这件事十有八九便是王易南在背后捣鬼的。王家经商多干旱之事便与其关系不大。
洛台中心里很愤怒,这干旱涉及便是民生,你王易南要与孙家人斗气,可也不能拿着全县的民生开玩笑!他是一个从小货郎出身捐的官,虽然学识不多,但却见过底层百姓的疾苦。这些百姓在年景好时尚且吃不饱饭,这年景一不好,又有多少人要卖儿卖女,甚至自卖其身了。王家的铜矿正好缺劳力,这一年的旱灾过去,矿上的劳力便会增加许多了,正好中了王易南下怀。
当下,洛台中便不管不顾,下令冯公渠放水。面上这洛台中还是一县之主,虽然政令有些不畅,但所谓阳奉阴违那也得面上执行,背地里暗算的。王易南见洛台中已经下令,而且当着好些里正的面,他也无法一直就这么顶着,便答应开渠放水。只是,他派去开渠的人是差役六子。
这六子好吃懒做,原是西山县出名的二流子,家中老娘被气死了,老婆也跟别人跑了,自己倒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饿的主。人一好吃懒做,便是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了。六子的薪酬根本不够开销,只是这小子倒也厉害,不管外面欠了多少帐,倒还混得衣鲜面光的。
这六子奉了洛台中的命令去了冯公渠,里正们见目的达到了,便也回去。各乡农人们一听也高兴,这县令已经下令放水了,便各自准备着犁田。
冯公渠的水一放就是三天。看着水从渠里白花花流出,农人欢呼雀跃,毕竟只要春播不误,这一年的收成就有了最初的保障。那可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呀。
云少白赞了一声说道:“洛大人可真是心中有百姓呀。”
老吴却说道:“孙家就是为这事,围了县衙门的。”
云少白大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