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只觉浑身痛得快要散架。她费力睁开眼睛，视线模糊，她闭了闭眼重新睁开，视野逐渐清明。
砂砾石，一片，很大一片，绿树，山林，很大一片。费劲地将头偏向一边，景离仰躺在身边，双眼紧闭，面色隐隐发黑。
未央一惊，猛然清醒过来，连忙使劲将自己撑起，仔细查看景离。
坠下悬崖后，两人被层层树枝一顿好划，而后栽进了冰冷的河水中，春日化雪，河流湍急，两人瞬时被冲走。
未央不会水，景离百忙之中将衣袖扯下绑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后未央被水流冲得窒息昏了过去。想来是不知不觉中，极为幸运地被冲到了滩上。
未央见景离脸上暗暗，心中暗道不好，连忙将他的衣襟打开，果见胸上插着的匕首周围黑郁郁一片，已是中毒。
未央忙咬牙将匕首拔出，景离昏迷中仍是痛得闷哼。黑血涌了好一会儿，直到渐渐有了红色的血涌出，未央又俯下身替景离将剩余的黑血尽数吸出，一手挤压着景离的大脉使血流减缓，一手从袖中取了一个紫玉瓶，倒出两粒药丸捏碎撒在伤口上，待血微止又取了一个小巧的檀木瓶，捏碎两粒药丸撒上，又取了两粒让景离吞了进去，再用从中衣上扯下的白布将伤口细细缠好。又四处查了查，一一将景离身上和自己身上的伤口撒上止血药粉。
做完这些，未央微微有些气喘，正欲歇会儿，忽觉浑身湿透很是阴冷，又见景离也是一般情景。她四处看了看，见不远处山壁上一个洞穴，便咬牙起身，提气将景离缓缓背了进去，洞穴不深却很干燥。未央将景离放下，又摇摇晃晃钻进林间捡了些柴火和果子。
好在景离袖袋中用防水袋装了些火石，火堆很快燃了起来，未央将自己的和景离的外袍脱下架在火堆旁烤着，又将汁水丰润的果子用大叶子包起来压出汁，一遍遍仔细喂给景离。
眼看暮色渐深，未央摸了摸外袍，见已干透便取下与景离盖上，忽掉下来一个物件，未央见是装了琉璃珠的锦囊，许是被剑气划坏了带子又被水流一冲，此刻禁不住力终是断了。未央想着以后再缝一个新的，便将锦囊放入了自己的袖袋。
她钻出洞穴看看四周，着实找不到出路，山林宽大，进去后就不易出来，更何况景离情况不定，一旦在林中遇到什么，只怕会更糟，河边有水源有食物，倒可撑得景离好转或是谁人来救。
于是打了条鱼，回忆着长生的做法，将鱼串了烤好。依旧用大叶子包了，细细将鱼刺剔干净，撕成一片一片的，就着果汁让景离吞了下去。
又用防水袋兜了一兜水，在火边热得温温的，把帕子打湿了将景离的脸上、身上擦洗干净。
然后钻了一回林子，抱了好些松软的树叶青草回来，厚厚铺在地上，将景离抱上去躺着。
景离脸上的黑气仍未完全退下去，未央不敢入睡，便靠在洞**微微挡住凉风，四处看看，又时不时爬过去看看景离，替他掖掖盖着的衣服。
夜沉如水，林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河流潺潺，未央忽觉得很是迷茫，又有些害怕，她抬头将满天繁星看着，明亮的双眸映着星光熠熠生辉，她轻声开口：“未央，公子现在就靠着你了，全靠你了。”
下半夜，景离突然发起烧来。未央将帕子用凉水打湿了放在他额上。又查看胸前的伤口，果然又有些发黑。未央知是毒性太烈，待解毒药药效一过，毒便会深延入心腹。
未央咬咬牙，伸手轻轻覆在景离伤口上，正欲运功，忽而景离睫毛扇了扇，哑声吐出几个字：“不许……不许运功……会死……”未央愣了愣，轻轻笑了笑。
半晌她收回手，又取了檀木瓶中的清毒药丸一半撒在伤口上一半喂进景离口中，想了想，又取了只青玉瓶出来，将药丸尽数倒在掌中，她看了三枚龙眼大小、通体雪白的凝浆丹一会儿，取了一枚让景离含着护住心脉，又取了一枚捏碎敷在他伤口上，剩一枚放回瓶中。
未央抱膝坐在景离身旁，伸出白晢的食指一遍遍轻轻描着景离的眉、眼、鼻、嘴。缓缓弯起一抹笑，未央轻声道：“第一次见着公子，便觉得公子真是好看。那次闻人问我他和你哪个更好看，我说他更好看。但其实，在未央心中，更欢喜看着公子啊。公子看书的样子、作画的样子、写字的样子、下棋的样子、走路的样子、饮酒的样子……轻轻皱眉的样子、笑起来的样子……未央都觉得最好看。就连现在公子生病的样子，我也觉得好看，但我不喜欢公子生病，所以快些好起来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她，未央自顾自絮絮叨叨着：“那日你说要娶我，我很是欢喜。我认真向蓝樱学了厨艺，现下也很会女红了。你说待我将嫁衣绣好了，你便娶我。我只差一点点便绣完了，等这次我们回去了，我一定快快地将它绣好，我们快快地成亲可好？等我们成亲那天呢……我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公子一定是最好看的新郎。我好开心，公子这样好看的新郎竟是我的夫君呢？长乐姐姐先前嫁与久音哥哥时，还神神秘秘告诉我，新婚夜里，新娘要和新郎说软甜的话。唔……我要说什么呢？我便说……公子，未央往后便要唤你夫君了，你可要好好疼我呀。这样说，你可会欢喜？”
未央又抿唇一笑：“蓝樱若是在，定然要笑我不知羞了。”笑着笑着，忽而滚落了许多泪珠，未央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地用力擦着不断流出来的泪水。泪水愈擦愈多，笑容再也绷不住，未央将头埋进膝间，双肩微微颤抖，寂静的洞穴里噼啪响着柴火燃烧的声音。
景离的体温不再上升，未央不停地跑到河边用凉水将帕子打湿再跑回洞里覆在景离额上，又时不时用沾了水的手指一遍遍抹着景离干涸的嘴唇。
直到黎明破晓，景离仍是没有退烧，脸色愈发不好，未央一宿无眠，去河边洗帕子的脚步已然虚浮。
到了日升半空，景离忽然高烧起来，虚汗淋淋，双眼紧闭。未央急急将裹伤布解开，只见黑气只略微有些扩散，倒是伤口已然开始溃烂。眼见药力将过，余毒仍存，伤口溃烂后毒性愈加压制不住，只怕等不到人来救，景离便毒发身亡了。
未央在景离身边呆呆坐了一会儿，起身打了三条鱼，摘了好些果子，用手臂粗细的树枝将洞口插得满满的，又晃了晃，确保不会轻易倒下后缩进洞内，将鱼烤好，喂了景离两条鱼肉，又喂了他好些果汁，自己吃了一条，又吃了剩下的果子。
她看了看四周，低头看着景离，软糯的声音有些沙哑：“可不许再说我待殊儿更好了。”景离安安静静躺着，平日略嫌清冷的面容此时显得很是柔和，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笑起来流光潋滟的墨眸。
未央伸手触了触景离的睫毛，轻声笑了笑，取出最后一枚凝浆丹放入口中咽下，俯身轻轻在景离唇上一吻，唇齿间清凉的药香和清甜的果香弥漫。
未央在景离耳边轻轻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也不会死的。我会一直好好守着你，绝不丢下你，你不要担心。”
唇角微弯，双手覆上伤口，红雾渐起。未央仍有些稚嫩的脸上双眸清亮，深深注视着自己的公子，红雾从手心缓缓渗入胸膛，将两人紧紧相连。
护心灵力脱体，落水、吹风、疲劳的郁气猛然袭来，未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隐隐透出青色，一双眸子却愈发亮得让人心惊。她咬牙稳住身形，牢牢将双手覆在景离胸前，源源不断地输着灵力，景离的伤口逐渐愈合，发黑的肌肤也渐渐恢复，体温也慢慢降下来。
未央只觉身体寒冷似冰，心口却一阵阵火烫似的剧烈疼痛，胸腔像是无数根银针在扎，无法呼吸，密密麻麻的痛意让她咬紧了已然发乌的嘴唇。
视线逐渐模糊，脑中逐渐混沌，眼看着最后一丝黑气褪去，未央再也支撑不住，手臂一软扑在景离胸口，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渐渐减弱，一阵强过一阵的寒意让痛得麻木的身体渐渐失去感觉。
她听着景离胸口依稀传来的心跳声，弯起嘴角，想着：“长生哥哥，你可要快些啊。”缓缓闭上了双眼，堕入黑暗。
长生正皱眉在院子里翻着医书，大宝蹲在脚边假寐，曲知之抱了一筐药材走进来，看了眼他手中泛黄的书，温声道：“又在看古书？”
长生心不在焉点点头，曲知之叹了口气，随他去了。未央的病是众人的一大心结，曲知之翻遍了医书也未曾找到医治的方法，长生不肯罢手，仍是一遍一遍看着，一副要将医书看穿的架势。
曲知之正欲转身进屋，突然听见大宝的嘶叫声响起，忙回头看，只见长生紧紧蜷在竹椅上，一手捂心，面色苍白，眉头紧皱很是痛苦的样子。
曲知之一下子握紧了手中的药筐，脸色发白，直直将长生看着。长生很快缓过气来，却是满脸惊恐，前所未有的惊恐，他颤了颤双唇，猛然从竹椅上跳起来，变了调的声音喊出来，带了无尽的惊痛：“她死了！”
曲知之手中的药筐猛地落在地上，看着长生脸上两道不自觉滑落的泪痕，拼命颤抖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