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三爷走之后,我足有十天再未见过他,想来可笑,这本是他的寝殿,现如今为了避开我,他竟连寝殿都不敢回了,一时间我只想到了一个词——雀占鸠巢。
由开始的惶恐不安到现在的痛苦纠结,也不过短短十日足以。我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即使是酷热的夏日也常常让我遍体生寒。我想念他,想念他即使不说话,只静静安坐一旁办公的样子;我想念他,想念他即使不帮忙却还要霸道支使着我忙得团团转的日子。可是,他还会回来吗?即使回来,他还会像从前一样要我吗?我真的不知道。
雍宁阁后院有一个大池子,池内植满荷花,现如今正是荷叶盖盖,荷花娉婷,十分盎然,再加上水里的游鱼,五颜六色穿梭荷叶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勃勃生机。我近来时常喜欢来这里,因为生机现如今是我最欠缺的。
侧耳倾听着树上的知了欢快鸣叫,间或撒一把鱼食,逗弄着那些个古灵精怪的小金鱼围绕着我,迟迟不舍离去,我才算是寻得了短暂的一刻安宁。
“无忧,无忧!”碧桃的两声急呼惊走了一池的金鱼,只见它们快速躲入水中,凭借荷叶的遮掩,眨眼间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碧桃!”我佯装生气,瞪了碧桃一眼。
碧桃却没像往常那样与我你来我往地斗嘴,反倒是脸色紧绷,神色慌张,张嘴就着急嚷道:“你还有闲心在这里喂鱼,你都不知道前院成什么样了。”碧桃拉起我,就跑得飞快,嘴上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王爷回来找不着你,把他卧房的屏风都踢翻了,现在院子里的奴才们都跪了一地了,你再不回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我分神听她说话,一不留神脚下,差点摔了个狗啃屎,还是碧桃眼明手快扯住了我,我才幸免于难。我朝她笑笑,却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眼睛大了不起啊!不过,还别说,我还挺怕她瞪人时候的样子。
本来还以为碧桃把事实夸大了,不想,事实上是碧桃讲得还算是比较含蓄的了。院子里新摆上的那几盆宫里赏赐的牡丹盆栽,现在七零八落碎在地上,偏偏一大群的奴才就跪在那些碎花盆上,战战兢兢的,皆是面白如鬼一般,也不知道是惧怕把碎花盆压得更碎触犯天威,还是在惧怕正沉着脸坐在廊下的庸亲王的官威。
我正踟蹰不知道该不该迈步,身侧的碧桃替我做出了决定。她用力推了我一把,趔趄几步间,只闻碧桃高声道:“回王爷,无忧来了。”
我顶着那道逼人的目光,咬着牙慢慢前行,只是我的速度估计比乌龟快不到哪里去,连身后的碧桃都忍不住小声催促起来,“你快点呀,王爷都看着你呢。”我当然知道他正看着我了,我又不是傻子,我心里不满地嘀咕。只是速度仍是没有加快。
好不容易看到那双布满尘泥的灰色暗纹薄底靴,我才缓缓站定,不再前进,只是头埋得很低。脑海里只有一个疑问萦绕不去,为什么他会穿这双靴子呢?明明他的鞋子那么多,哪一双不比这双要华丽吗?难道是这双鞋有什么独特之处吗?抑或者仅仅是因为它出自我的手呢?这念头一生出,就像是长了根似的,在我脑际挥之不去。
“啊!”三爷忽然扯着我的手,就把我带到了房内。“嘭!”的一声巨响,是门被关上了。我抬头就撞入一双似悲伤似愤怒似压抑的眼眸中,我从未见过三爷眼中一次有如此多的复杂情绪在里面,他的眼睛里向来都是平淡无波的,我记得。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剧烈地打起响嗝来,我用手紧紧捂住嘴巴,却仍是觉得尴尬不已。要是这里有个老鼠洞,我想我会立刻钻进去的。
“你去哪了?”三爷语气还算平静,绷紧的心暂且定了一定。只是我刚想回答,却不受控制地先打了一个大响嗝。“嗝”的一声,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更不用说三爷了,只见三爷额上青筋暴起,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正熊熊燃起。我心里一紧张,嗝声更是连连不断,我根本没办法吐出一个字来。
“说!你去哪了?是不是又想消失不见,是不是!”三爷双手捏住我的肩头,我觉得很痛却觉得可以忍受,因为隐隐约约,我想我明白了许多。他也许真的有一丝是在乎我的,是不是?我告诉自己,肯定是的。
伸出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我才知道原来他后背的衣服早已汗湿透了,淡淡的檀木香味混杂着一丝淡淡的汗味,我却觉得莫名的舒服与好闻,且安心,打嗝瞬间不药而愈。他缓缓松开手,却又忽然用力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一阵强劲有力的心跳骤然在耳边响起,我轻轻地弯起了唇角。“我不会走,只要你不放弃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这是我给他的回答,却也是给自己的回答。他紧绷的身体才慢慢软和下来。
“记住你说的话,也不枉我连日来赶路的艰辛了。”他说。我这才知道他靴子上的尘泥来自何方,原来不是那牡丹盆栽上沾染而来的呀,倒是我刚才想差了。
“嗯。”我乖乖答道,心里早已花开纷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