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振衣并没有因为楚云齐用树枝当剑显出的或多或少的挑衅而激怒，他的脸上反而是露出凝重之色。
别人或许看不出，但方振衣瞧得出，楚云齐刚才起落如羽的这一手实在是精妙绝伦的轻功。跃起、折枝、落地，这一过程中楚云齐没有碰掉甚至惊动树上那许多垂垂欲坠的任何一片枫叶！
这是何等的轻功！
到底是见过各种阵仗的老江湖，方振衣情绪不形于色，脚踏连环步，手挽一个剑花，以一个极其平常的起式朝楚云齐攻去。
楚云齐脚步一滑，左手伸指，恰到好处如拈花一拂拂在方振衣刺来的剑身上，同时挪身出“剑”，一拂一挪承转自然似乎随意而为，但方振衣却是被那一拂之力给带着身不由主地向侧牵引，表面上看来就像他自己往楚云齐的树枝剑撞去一样。
还好方振衣应变奇快，足尖连向后退去，险象还生，面露愠色。这也难怪好脾气的方老爷子生气，晚辈与前辈交手须得礼让三招以示尊敬这是故老相传的规矩，念到楚云齐会让三招，是以方老爷子一开始出手便留了余地，没成想这小子非但不礼让，一出手就是凌厉的攻势，果真是年轻气盛，可叹人心不古……
其实楚云齐虽然有些口无遮拦却也并非是目无尊长之辈，他只是初入江湖根本不懂得什么“礼让三招”的规矩。
而形势也没能容方老爷子有更多的时间感概年轻人的修养，因为楚云齐的树枝剑已拐弯抹角到了他的背后。老爷子反手跨剑于背部，剑柄在下，剑尖朝上，正是一招“苏秦背剑”恰恰挡住背后死角诡异的一剑，腰板向后微躬使得碧水剑横生一股弹力将楚云齐弹开。
楚云齐轻飘飘还在空中时，方老爷子倒踩七星步，以不合年龄的敏捷抢了上来，脚踏实地面对半空飞渡的楚云齐，便是把楚云齐当了活靶子一样，剑锋直取楚云齐将要下落之处。楚云齐不慌不忙，左足点在右足之上，右足复点左足，如此往复，正是梯云纵的精妙轻功，使得身体往上拔了数尺之高，避开老爷子守株待兔的一剑。
两人你来我往，互有攻守，一时间相持不下。
场面虽然是不胜不败，不过方老爷子心中雪亮，拼耐力他铁定是拼不过年轻的小伙，久战下去极为不利。楚云齐这小子仅凭一根树枝就跟宝剑在手的方振衣战成如此地步，便已显得方振衣逊色很多了；而且这小子身法诡异，剑法飘忽至极，更是令方老爷子束手束脚，就像是一张网罩住他，使他诸多精妙招数根本无法施展。
方振衣暗叹一口气，心道，罢了，没想到我方某人竟被逼得要使用压箱底绝活了。
霍然间，方振衣内力催动处，碧水剑剑刃之上寒芒大涨起来，白色光芒吞吐如游丝，凌厉如寒铁，那是剑气！
传说中武学极高境界皓月武者才能使用出的剑气！
凌厉剑气附着在碧水剑上，就像是生生将碧水剑的长度宽度扩展了数倍，而剑的重量不变纵然被剑气放大剑体但也不会变得笨拙，在方老爷子手中更是灵动如蛇，刹那间逼得楚云齐手忙脚乱，渐有颓败之势。
转眼间楚云齐就被逼到了墙角，方振衣碧水剑一式横封，剑身上亮光刺目，凌厉剑气割裂空气有声，真有千军横扫之威势。
楚云齐身后再无退路，一招旱地拔葱腾身而起。方振衣眼露正如我所料的笑意，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拇指紧扣住该二指，做剑诀状。
接下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发生了！
方老爷子手拈剑诀的双指之上，激射出两道实质化的白芒气剑，气剑宛如离弦利箭直追楚云齐。这次气剑由下而上射去，即便他再使梯云纵哪怕上窜数丈也是避无可避。
好个楚云齐，双手划圆，身子一旋，使出“云龙三折”的绝顶轻功，身体竟然将腾起之势化为横向腾挪，那直追而来的气剑“咻”一声贴着他的脊背而过，背心传来一股冷飕飕的凉气使得他汗毛倒竖。
“好小子！”方振衣由衷喝彩叫好，然而手中动作不停，碧水剑向上撩挂，延伸出去足有丈余长的剑气将院墙灰白的墙面割出一大条缺口，余势不歇，便如张牙舞爪的巨蟒朝楚云齐吞去。
楚云齐借助方才云龙三折之势，在空中再折转两次，揉身攀附在附近枫树枝条之上，纵跃上树，在树枝中穿行踩踏，暂缓暂避方振衣碧水剑的锋锐剑气。
方振衣一面挥舞碧水剑斩劈树枝使得楚云齐无所遁形，满树的枫叶零落如蝶，另一面方老爷子左手连弹气剑配合碧水剑的进攻。枫树残枝败叶纷飞而下，不多时，一树的火红已然变得光秃秃赤条条。
指弹气剑与碧水剑剑气互补攻击，方振衣以远打近，逼得楚云齐上蹿下跳险象环生，楚云齐却是根本难以靠近方振衣，可以说方振衣已处于不败之地。
饶是楚云齐像猴儿一样灵活敏捷，也吃不住这双管齐下的攻势，眼看迎面一发气剑将要打中自己，楚云齐猛地露出诡异一笑。
只见楚云齐也手拈剑指，指头上光芒一闪，竟然也发出了气剑，恰好与方振衣的气剑相遇，在半空发出一声音爆一团火花，气剑便相互抵灭了。
方老爷子大吃一惊，眼珠子都快夺目而出，他这一手剑气与气剑是五十年寒暑苦功的精华所荟萃，而楚云齐这小子年纪轻轻缘何便也能使出这骇人听闻的气剑？
两人的攻击仍旧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下去，不过由最初的贴身近战转变成了远远的气剑互拼。方振衣为了保存内力，也没有再激发碧水剑上的剑气，单纯以指上气剑作战。
相持少时，渐渐楚云齐占了上风，他的气剑一直明亮有力，而方振衣的气剑却是一发不如前一发的凌厉。
楚云齐蓦然又扯了扯嘴角笑了下，心里浮现出一个古怪的想法：“疯老头子曾跟我讲过，武学造诣非凡的人即便是用最平实的普通招式也能击败那些剑罡纵横的所谓高手。我不妨试试？”
接下来楚云齐当真不再使用气剑。方振衣只道他内力有限再也发不出气剑眼下只是强弩之末，面上不由露出自得喜色，依旧是利用气剑以远打近的优势作战。
然而方振衣的气剑再无之前那种“所当者破、所击者服”的恢弘气象了。
他的气剑已失去了应有的劲道和锐利。楚云齐闪避时稍显轻松惬意，并且尝试着从雨点般的气剑中突入到方振衣的身边。
然后方振衣就看到，萧萧红叶之中，楚云齐便似闲庭信步般在辐散的气剑中悠然而来，如水中游鱼，刹那便到了自己跟前。
楚云齐手里的树枝也宛如有了生命力一般。他那飞来一剑所蕴藏的力量使人心惊，似乎那力量能使得枯枝枯木逢春似的，方振衣在某个刹那竟错觉楚云齐手里的树枝开出了花朵！
方振衣震惊惶乱中急忙一剑回格。
“仓啷啷！”如铁石相交的清脆一声，方振衣那尊贵的碧水剑自中部断成了两截。
楚云齐仅凭着一根枯枝震断了方振衣精钢百炼的宝剑！
方老爷子还没来得及痛惜宝剑的折断，楚云齐的树枝便到了方老爷子的咽喉处。
方老爷子吞咽了一口口水，心中极不是滋味，爱剑断折、英明扫地，这张老脸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方振衣脸上阵红阵白，又羞愧又发怔又是汗颜，紧绷着脸面，眼角肌肉抽搐，眉毛一跳一跳，怅然道：“我败了……”
楚云齐将悬停在方老爷子喉咙处的树枝随意扔掉，眼含朝气的锐芒：“是的，你败了。”
“动手吧。用老夫的人头为你的成名一战划上完美结局！”方振衣万念俱灰，闭目待死。羞愤刻录在他历经风霜的脸上，不服老的他此刻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老了。
可叹是：元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我找你比武，只是为了赢你，不是为了要你的命。方老爷子，这样吧，你回家去给我写一个‘服’字，并在三天内差人将这个字送到薛家府邸。”楚云齐拿捏着很平实的语气提出要求。
“你……你，士可杀，不可辱！”方老爷子怒发冲冠，要他写“服”字，简直比要命还狠！
“方老大爷，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我只是要一个击败过你的凭证罢了。我要扬名立万，势必免不了将一个又一个成名的人物踩在脚底，你只是其中的第一个而已。我相信有一天，当我成为天下无敌的剑客的时候，你一定不会再认为败给我是一种耻辱，到时你会拍着胸脯自豪地对别人提起曾有幸与我楚云齐交手过！”楚云齐雄视远方，意气风发，如同一头独霸草原的雄狮。
方老爷子不以为然道：“你今天只是打败了一个糟老头子，竟然就妄想天下无敌？少年得志，狂妄自大！你也未免太不把天下的英雄放在眼里了吧？”
“方老爷子，你也曾年轻过，你也是习武之人，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打遍天下无敌手，那是包括你我在内的无数武者的梦。另外，你到底愿不愿给我写‘服’字？”
方老爷子默然无声，表情很挣扎。
“一个男子汉应当直面他所遭遇的任何失败，如果你不愿写‘服’字我也不会强求，也不会要你的命，但那会让我瞧不起你！”
“我！写！”方老爷子用力咬牙，吐出宛如千钧重的两个字。他方某人一生经历的失败绝不止这一次，他能隐忍失败的苦果，却绝不愿让人瞧不起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