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阴郁的阳光照进旧图书馆，折射出飘摇的微尘，犹如水晶球中的雪花。恩佐能感受到背后女子的呼吸吹在他右耳上，冷冰冰的。他的后脑似乎倚在某些柔软部位，可颈前的匕首时刻提醒着，这并不是一个浪漫场景。
恩佐竭尽全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对方是传说中的吸血鬼，比拼体能速度自己毫无胜算，只能智取。他飞快地回忆着日记中的内容，毫无疑问，这是他仅有的，关于背后女子的信息。能利用几分，决定着他的生死。
“赛琳娜小姐？您怎么来了。”
“因为今天有新鲜事啊，看了别人的日记，还要装傻？不过没关系，准备好当我的晚餐了吗？”
对方的开门见山，让恩佐有些措手不及。
“那些食尸鬼，究竟是什么生物？”恩佐必须岔开话题，为自己争取思考时间。
“告诉你也无妨，那些是被吸干了血的血奴，起初是被我们埋在城外。不料我们体内的巫术力量无意中也进入了他们的身体，没过多久那些本应该死透的血奴就从土地中爬了出来。”赛琳娜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叙述着，“等我们发现时，它们已经有些规模了。之后死去的血奴都被我们火化，可那些食尸鬼居然能自我繁殖，数量不减反增。不过反正对我们血族没有威胁，也懒得去处理他们，只有当与我们争食时，才会给他们点教训，比如今天早上。噢，之所以称他们为食尸鬼，因为我们吸的是活人血，他们吃的是死人肉。”
赛琳娜一番话，几乎比那本日记更让恩佐心惊，若不是忌惮那把匕首，他甚至想回头当面质问。
“你说，被你们吸血至死的血奴，会从墓地中死而复生？！”
墨西拿的活尸，可不就是如此！
“呵。”
这是恩佐第一次听到赛琳娜笑，即使含带轻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的后裔遍布伊希尔，早有消息传来，西西里岛爆发奇怪的瘟疫，病死者复活成为食人怪物。但你回忆一下，它们和食尸鬼，长得一样吗？”
不愧是冰美人，三言两语就让恩佐无从辩驳。仔细一想，活尸除了个个脸上身上都长有黑疮，别的特征与人类并没有区别，而且身体会腐烂；而食尸鬼，舌头手掌等都有所变异，且行动迅捷，能够繁殖。总的来说，食尸鬼更像是人类变异而成的活物，活尸更像死物。
“难道是，死灵法师干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没见过死灵法师。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其他魔鬼的杰作，况且，你现在不该担心下自己吗？”
锋刃的寒气激得恩佐喉头一片鸡皮疙瘩。他倒不担心赛琳娜会杀自己，毕竟她刚说过，血族吸食的是活人鲜血。但天知道被吸完血，自己会变成什么样？被过滤的阳光漫过两人打在地板上，却没有赛琳娜的影子，可恩佐分明感觉到，那冰冷的鼻息越来越低，越来越贴近他的后颈。
“好久没有跟‘人’说过那么多话了，不过食物终究是食物，多谢款待。”尖牙从赛琳娜的口中钻出。
“你就不想，变回人类吗？”
身后的血族动作一滞。
“你们不想，杀了那个巫师？”
“就算想，我们也办不到。”
“我可以。”
“呵。”赛琳娜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就凭你们，一个没有领地的小贵族，和手下一群乌合之众？”
“就算现在不行，以后也会办到，我会杀了利桑德罗，让你的家族重为人类。你们是永生的血族，难道还怕等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为了活命而随口一说？”
恩佐感觉到喉前的匕首离远了些，于是一鼓作气道：“我知道，你厌腻了作为血族的日子，每天看着一样的装饰，一样的风景，一样的面孔，即使再美，看上一千年，也成了折磨。你还记得几百年前伤过你的男人，证明你怀念着自己作为人类的时光。我的确不想死在这儿，可既然我承诺了，就一定誓如钢铁。今天你吸干我们所有人，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欲，高贵如瓦拉尔家族，不愿牺牲一顿晚餐，来换一次机会吗？”
是啊。
快七百年了，看过无数游记，那些心向往之的地方却一个都没有去到。只有几个哥哥去过远方，而自己则因为性别被禁止出远门。每天能见的，除了族人，就是些唯命是从的后裔或奄奄一息的血奴。宏伟的波耶纳利堡，与牢笼无异。
多想再看一眼，阳光下的米雷尔山啊。
匕首被缓缓收回鞘中，恩佐重重地吐了口气，悬在半空中的心落了地。他转过头，斜阳中的血族少女倚坐在桌上，双手撑在身后，在这季节略显单薄的衣衫也往下摆开，凸显出曼妙曲线。深色眸子无神地望着天空，我见犹怜的面容美得惊心动魄，胸前的红宝石挂坠仿佛这堕落一族的眼泪。如果恩佐是位画家，他愿把这幅肖像画下，作为自己的封笔之作。
“别开心得太早，年轻人。”
肖像画忽然开口，一句年轻人把恩佐打回现实世界。
“就算我放过你，你认为我的族人会放过你吗。”
恩佐皱紧了眉头。
“你有把握说服你爷爷吗？”
看过日记的恩佐，已经堪称是最了解瓦拉尔家族的外来者，两人的交流也省力了许多。他俩都知道，作为一言九鼎的家主，一切的关键点都在弗拉德领主身上。
“把握不大，爷爷虽然疼我，但你们三十多个壮汉可不是一盘小点心，若是就这么让你们离开不知会有多少族人抗议，爷爷也要照顾他们的情绪。”
“可以把我对你的许诺告诉给他们。”
“呵。我在很多族人眼里永远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我答应下来的事只怕会遭到更多人反对。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十几岁毛头小子为了活命的信口诺言，我居然就信了。”
“我会做到的。”
“呵，但愿。”
“就那么想吸我们的血吗？”
“呵，那你们能不吃肉吗？”
“能啊，我母亲就是素食者。”
“呵，强词夺理。”
“那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一点。”
“什么？”
“你可不可以不要呵？”
“……呵。”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还是赛琳娜率先打破沉默。
“虽然不敢确定，不过我大致知道有哪些人会听我的，有哪些人只想拿你们填饱肚子。血族多疑，我不方便在这儿待太久，舞会上你跟着我，我指给你看，到时候再想对策。”
“还有舞会？”
“你都说了，高贵如瓦拉尔家族，怎么能没有舞会？”
“好吧，可我不会跳舞。”
“我教你。”
“谢谢。”
“不用，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语毕，赛琳娜已经走到了图书馆门口。两人深深地对视一眼，虽然才第一天见面，却如相识已久。
我相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