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醉枪的药效消失了。三岁的小老虎巴图尔醒来了。他无比惊骇地发现，自己躺卧在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没有茂密的森林，没有盛开的鲜花；听不见野鸟欢唱，听不见山泉丁冬……凡是一只老虎所熟悉和热爱的一切景物，都化为乌有了。而眼前看到的，却只有光秃单调的几排铁条和寸草不生的小小一块地面。
这是什么地方？我难道是在做梦？
亲爱的妈妈！您在哪里？请您告诉我，告诉我……
“你不是在做梦，孩子！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实！”忽然，耳边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这样说。
小老虎吃惊地抬头四处张望，他看见就在邻近的另一道铁栅栏里，有一只形状丑陋的黑猩猩，龇牙咧嘴朝自己笑哩。巴图尔警惕地一骨碌翻身站起：
“你……是谁？”
“我是你邻居。”黑猩猩仍然古怪地笑着，“我比你祖母的祖母还老，你就叫我猩猩阿婆得啦。”
“邻居？”
“对，从现在起，我们都属于动物园饲养的动物了。我想，猩猩和老虎，是可以成为好邻居的。”
“不，我是一只野生老虎，我不想和任何人做邻居！”
“别犯傻啦，孩子！你的户口，都已经落在这儿啦。”
“什么，什么，户口？”
“我们都有户口。不信，你问问那位鹦鹉小姐。”
“是的，是的！”登在栅栏高处看热闹的一只虎皮鹦鹉，尖声回答。“瞧，您的户口，在这儿哪！”
小老虎朝鹦鹉指点的方向望去，就在眼前栅栏铁门上方，钉着一块有字的木牌。黑猩猩解释说：“孩子！你住的笼子叫巴山虎屋；我住的笼子叫猩猩公寓一笼子就是我们的家……”
“是的，是的，我的笼于叫鹦鹉阁楼。”虎皮鹦鹉说，“可我不喜欢隹，逃出来啦！”
黑猩猩接着告诉小老虎，住这儿用不着付房租，还有专门的服务员按时送饭给你吃。如果你打算一辈子安享清闲之福，这可是个好窝儿！
“不，不，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鬼地方！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巴图尔发狂似的扑向栅栏；他猛烈冲撞、拼命啃咬那栅栏的铁条，以至满嘴流着鲜血，嘣落了一颗牙齿……然而，这一切抗争和搏斗，都是徒劳的。那冷冰冰、硬铮铮的铁笼钢门，纹丝儿不动。最后，筋疲力尽的小老虎，像一摊烂泥似的，倒在洋灰地上，无可奈何地默认了自己的失败。
烈性的小老虎，舔着自己伤口上的血。对饲养员隔栏投来的食物，连看都不看一眼。几天过去，一身脂膘落尽，再也看不到他当初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了。
好心的邻居黑猩猩和新结识的朋友虎皮鹦鵡，都苦苦劝告他赶快进食；要是这样任性地对抗下去，一定会活活饿死的！
巴图尔固执地摇摇头，他不怕死。他决心用死亡来洗雪’自己蒙受的屈辱。
这天清晨，虎皮鹦鹉从流浪的栖息地一觉睡醒，就赶忙飞到动物园，看望自己的老虎朋友死了还是活着。
“虎子哥！虎子哥！”鹦鹉飞落在离巴图尔最近的地方，双脚紧抓栏杆，低声呼唤。
小老虎微微睁开眼睛。
“虎子哥！你猜，我昨晚做了个什么样的梦？”鹦鹉像逗小孩儿似的，眉飞色舞地说。
小老虎摇了摇头。
“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梦！”鹦鹉自问自答说，“我梦见自己飞呀飞呀，飞了一万里路，飞了十万里路，一直飞到大洋洲去啦！”
“大洋洲？”
“就是我的故乡呗！”
“你的故乡？”
“对。我虽然出生在这鬼地方，可我的祖先却来自大洋洲一一老鹦鹉们都这样说。”
“那么，你梦里的故乡，是个什么样儿呢？”小老虎问。
“哇！那可是太美啦！”鹦鹉甜蜜地回忆说，“大洋洲，蓝天是那么明净；大洋洲，大海是那么辽阔；那里的座座宝岛上有许多许多树，每一棵树，都像孔雀的翎毛那样美丽。树上经常像开音乐会，有各种各样的鸟儿唱歌、飞舞。他们看见我来了，都齐声欢叫：欢迎，欢迎，可爱的小姑娘！”
“这，真是一个美妙的梦！”小老虎感动地说。
“你俾做梦吗？虎子哥！”
“我也做梦。可是，梦是空的！”
“不，不！”鹦鹉争辩说，“不论是一只鹦鹉，还是一只老虎，我们都不能没有美好的梦想。当我被人们关在笼子里饲养的时候，我天天都梦想逃出来一我果然逃出来了。”
“可我是逃不出去的。”
“你能，你能，只是要等待机会。”
“机会？”
“是的。机会的来临，需要耐心等待。也许在今天，也许在明天，也许要等三月五月，一年两年……重要的是你不能没有这个梦想。”
“我快死了！”
“不，你不能死，虎子哥！你死了，你的梦想，也就消失了；你活着，你美好的梦想，说不定明天就会实现。”
“唔！”
“虎子哥！我求求你，无论如何，你不能自杀；自杀对你来说，是毫无道理的虚弱不堪的巴图尔，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被虎皮鹦鹉一片纯真友情所感动。他开始觉得朋友的良言相劝，的确是值得考虑的。
“巴山虎吃东西了！”
消息传开，动物园一片欢腾；因为谁也不愿意看到，如此生气蓬勃、矫健可爱的一只小老虎，无缘无故绝食而死。
动物园管理处迫不及待地贴出广告，宣布将于近日公开展出巴山猛虎，票价增收十元。
虎栏外面换了块大牌子，上面写着：
巴山猛虎，三岁，猫科。体形修长，皮毛光洁，花纹美丽，具有很高观赏价值。此虎近期新从大巴山捕获，尚未经人工驯服，希望游客切勿挑逗刺激，以免发生危险！
这一天，来了许多好奇的观光客，都想一睹巴山猛虎的风采。可是，当人们看到卧在虎栏里的，却是一只皮包骨头、没精打采的瘦虎崽子时，都觉得受了愚弄；于是，便七嘴八舌，发出种种不堪入耳的嘲讽。
有一只肥胖的波斯猫，在女主人的怀抱，愤愤不平地怪声大叫：“喵呜！喵呜！臭老虎，我们猫科没有你！”
另一条牵在一位女士手里的哈巴狗，也不甘示弱地汪汪汪汪狂吠起来，并且做出要挣断绳索，冲进虎栏咬老虎一口的样子……
还有两个顽皮孩子，扔苹果核、甘蔗头想把老虎轰起来，没有成功；他们竟然偷偷点燃一支鞭炮，摔进虎栏里去。只听“嘭！”一声爆响，惊得小老虎一跃而起。
咳！这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虎落平原被犬欺；—股窝在巴图尔心头的怒火，唿啦啦升腾起来。他圆睁虎目，倒竖虎须，大张虎口，发出平地惊雷似的一声虎吼；同时，虎步腾空，来了个饿虎扑食，向围在虎栏外面看虎的人们扑去……这一下，那大人小孩男的女的波斯猫哈巴狗……都吓得魂飞魄散，吱哇乱叫，顷刻之间，全跑得无影无踪了。
三个月过去了，小老虎巴图尔，体力完全恢复，而且长高了一头。他时常迈着庄重沉稳的步子，在栅栏里走来走去。偶尔抬起脑门上写着“王”字的头颅，用威严的目光，向栅栏外扫视一眼；就在这顾盼之间，充分显露出一派超群绝世的王者风采，着实使游客赞叹不已。
那只波斯猫，正式承认了小老虎是正宗猫科。不过，哈巴狗却强词夺理，硬说根据它的研究，老虎并非猫科，而是犬科；为此，猫和狗的历史仇恨又重新爆发，一见面就想打架。至于那个燃放过鞭炮的小孩，夜里睡觉老做噩梦，梦见有只老虎张着大口要来咬他，吓得他大呼小叫，出一身冷汗。最高兴的当然是动物园管理处，他们一见前来看虎的观光客特多，就乘机把门票售价又提高了一倍。
这天傍晚，当动物园职工锁门下班后，虎皮鹦鹉神秘地飞入猩猩公寓的栅栏里，嚓啷一声，把一串钥匙丢在黑猩猩脚边，并悄悄告诉自己的女友，这串钥匙，是管理员一时糊涂，丢失在兽栏外面的。是她发现了它，便偷偷捡回来了。这真是天赐良机，她请求黑猩猩即速打开栅栏门锁，放虎归山……
黑猩猩一听，大惊失色。她说什么也不同意这个冒险行动。要是被人发现了，那还了得！况且，小老虎已经慢慢习惯了笼子里的生活。让他长期留在动物园，永远和大家在一起，那该多好啊！
“不，猩猩阿婆！您并不了解虎子哥；他每时每刻，都在渴念着他的故乡大巴山啊！”
“哎哎，他要抛下阿婆走了一一这个没良心的傻虎子！”黑猩猩说着说着，老眼里又滚下两颗浑浊的泪珠。
“别这么想，阿婆！”鹦鹉劝解说，“虎子哥那样年轻，难道能让他像您一样，老死在这兽笼里吗？一一瞧，天已经黑了，咱们快帮助他逃走吧丨我求求您呐，亲爱的猩猩阿婆！”
“好吧，好吧，你站在高处瞧着点；一发现有人，就给我个信儿。”黑猩猩无可奈何地嘟哝着，弯腰捡起钥匙，首先把自家门上锁头打开。
夜黑风髙，满天星斗。当巴山虎屋的铁门哗啦一声开启时，小老虎轻捷一跃，落地无声，已站在黑猩猩面前；他伸出有力的双臂，紧紧将老猩猩抱住，像呼唤自己妈妈那样，叫了声：“猩猩阿婆！”
“永别了，孩子！祝你一路平安！”黑猩猩老泪纵横，感激涕零地说。
“和我一起走吧，阿婆！”
“不，我老了，早已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只能在动物园养老送终啦！”
“只要回归大自然，我来养活您。”
“谢谢！有你这片心意，阿婆就满足啦！一听，这是什么声音？你快走吧，走吧！”黑猩猩一把推开小老虎，掩面啜啼，跑回自己笼子，嚓啷一声，锁上了铁门。
春雨淅沥。冬雪纷飞。花开花落。雁来雁去。时间一天天过去，黑猩猩越来越老了。她不时手扶栏杆，用昏花老眼，注视着近邻空空虎屋，心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忧伤和孤独。她不知道那只可爱的小老虎，是否平安地回到他渴望的大山密林？就连为小老虎引路送行的虎皮鹦鹉，也一去不复返了。哎哎，这敢冒风险的小傻瓜，也许她真的展翅高飞，寻找她老祖宗生活过的大洋洲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