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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婚变(2)

姜包太是个穷苦的“阿肯”一一民间弹唱诗人,抱着他心爱的冬不拉,常年流浪在草原上。有一天,他的冬不拉被一个恶人夺走了,他苦苦乞求那人,请把他的冬不拉还给他,然而,那人却当着姜包太的面,把冬不拉踩个稀烂。从此,姜包太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冬不拉,他的生活变得更加孤独,更加寂寞了!每当想起这段屈辱的往事时,就悲悲切切地哭了……

赛提胡卢弹着冬不拉,唱着《姜包太》的故事。唱到感动处,那白绵羊肠子做成的琴弦,就发出令听者柔肠寸断的伤音,这时候,几颗亮晶晶的泪珠儿,就从年轻歌手棕色的双眼里悄悄滚落。

“亲爱的,老爹!您听,听我说,我,我难道就是那个……姜包太?”赛提胡卢喝醉了,牵住乔提巴科老爹的衣袖说。“我,我可是,阿勒泰城里的……响当当的,企业家。一个有头有脸的……男子汉!可是……唉,老爹!您可听过,这么一首歌:巧尔曼‘穆斯它法抢走了马,所以我成了没马骑的木沙!离开故乡谁不痛苦?阿勒泰,我的故乡!故乡!”

赛提胡卢说着,唱着,流着鼻涕和眼泪,像一堆烂泥似的倒在老牧人怀里。“别难过,别难过,赛提胡卢!”乔提巴科老爹安慰他说。“你听我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来,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你喝得有些多了!”

赛提胡卢躺在温暖的毡房里,一觉睡到傍晚时分,才突然惊醒。按照赫里托什盖草原的乡俗,当新婚的小两口即将同床共枕之前,娘家人必须离开这里这就是说,该是送赛提胡卢上路的时候了。阿布杜勒‘马力克牵来一匹栗色的高头骏马,鞍辔蝤镫一应披挂俱全,还在马背上搭了条华美的和田栽绒马褡子。“这是我自己调驯出来的一匹乘马,就送给阿哥骑吧,”妹夫说。“要是您想去天安门观光,它也能把您一直送到北京城!”一一“来,把这份不成敬意的薄礼也带上,”乔提巴科老爹把一叠大面额人民币,装进赛提胡卢人造革提包里,“如果你到科克托海重振事业还需要资金的话,请不用客气,尽管给我们来信好了。”——“哦,还有我这一点儿小意思”沙曼大妈又把崭新一卷钞票硬塞到赛提胡卢手里,“几个小钱,派不了大用场,就让阿哥在远行的旅途中买茶喝吧!”赛提胡卢客气地推辞了一回,也就含着深深的歉意,一一接受下来了。此时,一轮夕阳,不觉没人广袤原野的地平线下,赛提胡卢牵着高头栗色马,提了三环打马鞭,与亲人们洒泪告别。

新娘子多送了一程。

老爹、大妈和新郎站在圈滩上,目送那依依不舍的兄妹俩缓步走去。当他俩登上胳驼井那边的土岗高处时,哈丽霞拦住她阿哥的马头,又说了很长时间的话。逐渐黯淡下去的落日的余晖,将两个人和一匹马的影子,朦胧地映衬在暮色苍茫的天幕上,犹如一幅情调悲凉的图画。

“早安!亲爱的爸爸妈妈!”新婚后的次日清晨,阿布杜勒—马力克来对父母说。“快,把两个毡房全拆掉,东西都收拾起来我们马上离开胳驼井!”“怎么,你糊涂了?孩子!”乔提巴科老爹惊讶地说。“按照正常转场时令,我们至少还需要在这儿呆上十日半月呢。”

年轻的牧人神色冷峻,只顾在毡房里翻腾:“妈妈!您把我的牧鞭塞到哪儿去啦?我得赶快去把搬家的骆驼赶回来。”

“在这儿。”沙曼大妈把长柄鞭子递给儿子,惴惴不安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的好孩子!”

阿布杜勒‘马力克将新郎的盛装脱去,匆匆换上平时放牧穿的旧衣裳,一面说:

“我只能简单地告诉你们,爸爸妈妈!那位从阿勒泰城里来的花花公子一一赛提胡卢和哈丽霞结婚已经两年;他说他俩是兄妹,那完全是一个骗局!”

胡达耶!这话从何说起?既然赛提胡卢是哈丽霞的丈夫,那么,把好端端一个小媳妇,干吗编着方儿卖给别人呢?这真是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闻所未闻的怪事!

“这可能吗?孩子!”乔提巴科老爹迷惑地说。“他可是个做过大生意的人物哩!”

“哈!大生意!”阿布杜勒‘马力克轻蔑地笑道,“您指的是他那个叫做‘阿尔泰金山开发贸易公司’吧?我告诉您,爸爸!现在就剩背在他身上的那只空皮包了!”

“唉!一个精明透顶的人,时运却把他给毁了!”乔提巴科老爹惋惜地说。

“为了躲避罚款和欠债,他携带年轻的妻子逃出来,可还要挖空心思,逼着她干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可怜的哈丽霞!”沙曼大妈感叹地说。

“当然,他并不想把自己漂亮的小媳妇永远卖给一个哈萨克牧羊人;他早已作过调查研究,知道我们赫里托什盖人的风俗,新娘子于婚后第三天早起,必得独自去有活水的地方担回三担水来;当哈丽霞准时前往山冈那边的香水泉履行那古老规矩的时候,他也正好守候在泉边;于是,他就会把她捎在马屁股上,像一道金光那样不知去向!而上当受骗的,就只有我们这些荒滩上拦牲口的乡巴佬了!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以后我们还有时间细谈,现在我可不能再耽搁了……”阿布杜勒‘马力克提上牧鞭就走,却被乔提巴科老爹叫住:

“等一等,孩子!你再仔细想想吧,我们有没有必要现在离开胳驼井?”

“哦,爸爸!您以为我是在怕他吗?不!要对付赛提胡卢这样的人,我连自己的拳头都用不着挥一下,我那三条牧羊狗就可以把他撕个稀烂;我所以急于离开这里,只是再也不想看见他那副叫人恶心的嘴脸了!”

“不,亲爱的孩子!我不是说你害怕什么人来找你的麻额;我是说,既然赛提胡卢和哈丽霞是已婚夫妻,而他至今还留恋着她,那么,我们最好还是不要拆散他们吧!一一你说呢?老伴儿!”

“嗯,”沙曼大妈连连点头,“你阿爸说的很对,我的好孩子!对遭遇了不幸的人,应该给予最深切的同情;我们不在乎那点钱财上的损失。”

“不不,不对!亲爱的爸爸妈妈!”儿子忽然情绪激动地大声抗辩起来,“这绝不是什么同情和怜悯的问题,更不是一个经济损失的问题;如果单纯是一笔经济账的话我可以再送他两匹马或万儿八千块钱,也不会皱一皱眉头;问题是这个赛提胡卢已经失去了做丈夫的资格,再也不配与哈丽霞谈什么感情了!不信,你们亲自去问问哈丽霞,她会说出她自己的愿望的!”

阿布杜勒·马力克无心与父母继续争论下去,便一头钻出毡房,将两个手指头弯起来放到嘴里,响亮地打了几声呼哨;忽然,一匹青色的长鬃烈马,从骆驼井那边泼啦啦撒开四蹄飞奔而来。年轻的牧人迎上去,一把揪住光背马的鬃毛,飞身跳上马背,犹如一股旋风似的向草原尽头驰去。

第三天早晨,太阳从容不迫地从赫里托什盖草原的东方冉冉升高,将它那耀眼的金光,遍撒在骆驼井边的这个哈萨克圈滩上。这时候,有个穿青条绒袷袢的年轻人,手里牵一匹栗色高头大马,马背上搭着华美的和田栽绒马褡子。他在这沉寂荒凉的去处流连徘徊,仿佛要从这里寻找到他丢失的某件宝贵的东西。然而,他视线所到之处,却尽是些被人们遗弃了的废物和垃圾!

早已熄灭了的冰凉的炉灰,没有烧完的索索柴根,几条断毛绳头,三五只空酒瓶,吃剩的馕饼残揸,啃得精光的羊骨头,摔碎了的玻璃照脸镜,新鲜如黑色中药丸子的骆驼粪球,以及到处扔着的碎布、乱毛、破毡片……咦!这是什么?他眼前突然一亮,弯腰从一堆烂鞋中间,捡起了一只女人的皮靴子。靴子已经很旧了,有一处地方缝线磨断,出现了裂口,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在两年之前,他送给自己情人的礼物。那时候,他申请工作单位留职停薪,跑阿尔泰牧区做贩运羊毛的生意,与一个17岁的哈萨克少女相爱。可爱的姑娘不顾父母反对,坚决跟棕色眼珠的维吾尔族小伙子跑到阿勒泰城里,就穿着这双靴子举行了没有娘家人参加的婚礼。

然而,曾几何时,这靴子竟变得如此破旧,终于被抛弃在异乡的荒滩上了!他一阵激动,禁不住悲从中来,将那只旧靴紧紧抱在怀里,失声恸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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