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我依旧没有丝毫的睡意。外面的风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四周显得异常安静。
我的眼前开始飘现一幅一幅黑白的画面，都是李小南和张红玉在一起的情景。他把她举过头顶，在独木桥上行走，下面的流动的溪水，隐约有欢快的尖叫声在空气里游走。在树林里，他把她缓缓放下，俯下头去，亲她两片花瓣一样的嘴唇。他和她在街头并肩行走，他给她说着哄她开心的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把她抱到床上，解开她的衬衣纽扣。她偎在他的胸前，像个乖顺的孩子。他骑着自行车，她坐在后座上，搂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越来越多的画面在我眼前飘现，都是黑白的，没有声音，连声音也是黑白的。最后，那些画面又变成一个一个花圈，和花圈中那幅张红玉的照片，也是黑白的。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我，让我无从躲避。一丝寒意从脚底一直冲到头顶，让我感到身上很冷。
我摇了摇头，摆脱掉不断涌现出来的幻觉，喝了口水，定定神，继续读那本日记。
93年10月23日，星期六，多云。
又是一个周末，下午下了班，我急匆匆地赶到华联商厦，挑选了一份生日礼物。因为，早在一星期前，我就想好去买只真皮票夹，送给小南。买了礼物以后，我又在想，小南会不会记得他的生日。我觉得我俩很有缘分，居然生日都会是同一天。
晚上，我和小南出去了。我把礼物送给了他，也不知合不合他的心意，因为，他这个人向来很难摸透。他没有任何表示，我知道他是忘了，这也不能怪他，他在我面前老是说，身上的事很多，很烦，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烦什么事，这真是个谜。
本来我打算提议到台湾人开的元味西餐厅去吃晚饭，因为我喜欢哪里的气氛，灯光比较柔和，客人也都很斯文，安静舒适，台上有鲜花和蜡烛，用餐时还可以听到幽雅的钢琴曲。我想和小南在那里提前把生日过了，就我们两人世界，让他陪我喝点红酒，蛋糕那里也可以现做。我想趁着他心情好，和他商量一下我们以后的事情。我的想法是最好让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见个面，这样就等于认可了我们的关系。但是我见他脸色不大好看，也就没敢提议。我们在永记面馆吃了一碗海鲜面。他在吃面的时候，也不大说话，闷着头，用筷子捞起大团面条往嘴里送，也不怎么嚼就下肚了。我也就没了兴致，用筷子一根一根地挑起面条，慢吞吞地吃着。一边吃一边关注着他的反应。他好像并没有觉察到我在关注他，也很少看我。这时候我就看到不远处的一张小方台，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应该是一对情侣，他们的面前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碗里有一把汤勺，我看见那个男的，舀了一只馄饨，放到嘴边吹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送到那个女的嘴边，喂进她嘴里。当那只馄饨被那女的含在嘴里的时候，我发现她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生动，好像她吃到的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食物，一种浓郁的幸福与甜蜜随之涌满她的眼睛。她好像舍不得把嘴里的馄饨吃下去，只是轻轻嚼几下，就露出一脸妩媚的笑容，真的很好看。接着她就从那男的手里拿过汤勺，也舀了一只馄饨，鞠起她的小嘴吹一下，就去喂给那男的吃，那男的就一边吃一边傻傻地笑。然后那男的又舀了一只馄饨，去喂她。两个人就这样轮流做着这件相同的事情。他们的神情非常专注，虽然他们不说话，但是他们的眼睛和眼睛一直在说话，我想，这就叫眉目传情吧。我被他们深深吸引住了。要是小南也和我这样，该多好啊。
后来，他带我去了新开张的中日合资富士夜总会。当晚正好是这个夜总会都是请一些关系户去玩一玩，看一看。那天的人物真是挺上层次和复杂，有他单位的主任及其爱人，群英街道的街办主任及爱人，还有他们信用社关系户的一对夫妻，再加上小南和我，共八个人。他把我介绍给大家，说是他表妹，其实当时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要偷偷摸摸，难道我是那么见不得人吗？更何况，跟这些带官的大人物在一起，难免有些拘束，我真是很别扭。说实话，当时玩得一点也不开心。当我们走出夜总会时，我觉得外面的空气真是好清新。
回家的路上，我们也没说什么话。深秋的夜晚，气温有点凉。街头已经是落叶飘零。我们并肩骑着车，慢慢地前行。我的心中又开始有点不安。因为他最近的情绪有点反常，和我见面也不热情，总是说很烦，身背上的事情很多。再联想到今天送他礼物，他也是不冷不热的，连声谢谢也没说，恩了一声就随手放进衣袋里去了，也没好好看看，要知道为了挑选这件礼物，我可花了很多时间啊。还有，刚才在跟他的同事和朋友介绍我时，他居然说我是他表妹。人家其实一看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而他却显得若无其事，唱卡啦OK的时候，也是一本正经，好像我真的是他表妹。跟他相处时间也不短了，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头脑简单的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用意的。那么，他这些天的言行又意味着什么呢？最让我不放心的是，他最近一直不和我亲热。以往见面，只要和我单独在一起，他都会摸摸我的头发，把我抱在他的膝盖上，左一下右一下地亲我的脸。他会叫我小公主，小天使。只有在这种时候，我的心里才是踏实的。好像鱼儿回到了水里，船儿回到了港湾，鸟儿回到了树林。我会真正感觉到，我是他的人。我的身体，我的心，都是他的。他是要我的。我是他生命中的一个部分。不管是重要还是不重要，我都无所谓。关键是我是他的，这就够了。在他走近我的时候，在听到他说话的时候，我的心跳会加快。世界上就只有他能够让我这样。他在抚弄我的时候，我会让自己全部粉碎掉，让他重新捏成一个新的我。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他喝多酒后，突然进入到我的身体里，让我在毫无抵御能力的瞬间，感觉自己被他彻底毁灭，化作万千尘烟，然后又全部依附到他那股强劲的力量上。从那天起，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情。但是，我最害怕的，就是他对我的不闻不问。这样，我的心就会没有着落，找不到安全感，归属感。
终于到了我家门口。小南说：我累了，明天再来陪你出去玩吧。我用哀怨的目光看着他，指望着他能做点什么，但是他好像没有看见，掉过他的车头，骑上车就走了。我没精打采地放好车，刷洗一番就回房去睡了。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明天是我和他的生日，等待我的，又将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