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赤眉与绿林两军对峙长安城、建世与更始争夺正统之际。
益州公孙述、凉州隗嚣两家亦是没有闲着，密探、斥候、细作、骑哨遍布各州郡，可谓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却说，益州蜀郡治所CD，朝会结束，公孙述单独召大司徒、首席智囊李熊入后殿。
主臣二人未分主次，而是分案面对而坐。
“每逢不决之事便请先生在内庭赐教。”公孙述以礼待之。
“岂敢言教，陛下……”
“先生忘记与孤所约？”
李熊随之一笑，公孙述称帝之后，即是两位所倚重的兄弟无论是在内在外皆得称其‘陛下’，唯独李熊在无人之时称其为‘主公’，而公孙述则以‘先生’称这位心腹谋士。
“主公知遇之恩，且屡纳我之言，纵然是一死也难报主公之万一。”李熊起身行大礼：“主公但有相问，我定当知无不讳。”
“先生请坐下，无需再起身，大臣皆言我大成在益州根深蒂固，增兵交州，死守南阳等郡。”公孙述不决。
李熊道：“赤眉绿林陷入焦灼，南阳等郡与益州之间山阻水隔，与其孤地死守，不如取尽钱粮、携带百姓而主动撤离进入益州。至于交州，此州虽是地广，却城少人稀，且多是贫瘠之地，如今局势，保留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趾此主体五郡，废弃九真、日南、珠崖、儋耳此南垂散碎四郡，遣此四郡之民移居上述五郡，无需再伤财耗粮而增兵于无益荒凉之州郡。”
李熊稍加思索：“珠崖海里有宝珠，可派出一支步兵与水兵混合部队驻扎此地，并留下珠崖、儋耳二郡熟悉水性者携家在此劳作取珠，官府每月发钱粮维持生计，多劳多得，贡献大者则赏赐。”
公孙述细细听之，琢磨了一会儿，道：“先生此策明日在朝上与众臣再做商议。”遂又问：“益州自古称作天府之国，郡县甚多，不能废弃一地，可如今郡县官职有空缺，或是前朝归顺的昏庸旧吏不用事，也有我朝官员不称职，还有非但未缴赋税，朝廷每年还得拨粮救济，即使如此，还有饿死数万人之事，更可忧者是有地方竟然发生民变。”
公孙述叹道：“朝臣皆言我大成治下官廉民乐，将军皆报益州各城池固若金汤，我看不然。”
“主公明鉴。”李熊闻言顿觉安心，主公不是乐观过甚就好。
“明鉴？岂能不明！”公孙述苦笑：“臣子可以报喜不报忧，然则做为天子……，嗯，在这乱世，天下尚未一统，与其说是天子，倒不如说是一方之主更合适。罢了，孤做为主公是不得不细细查看全身，有一说一，孤可以引而不发，却不能隐晦病情，更不能视而不见而装糊涂，这些还得憋在心里，也就是和先生还能说说，要不然孤真的就是孤家寡人了。”
李熊想说话，却又咽了回去。
公孙述觉察到，遂道：“先生所思孤明白，还有宠姬、阿娇姐妹俩与孤朝夕相处，我今日明了告知先生，孤与二人并非无话不谈，如今遇事也避着她俩，不瞒先生说，孤不忍心两姐妹卷入男人之间的争雄，更不希望后宫牵扯军政之事。大汉初建有吕太后乱政，中叶有窦太后秉政、王美人挟君，末期有王太后干政，前车之鉴，女子无论何种性情，一旦卷入朝政那可就会失去女儿风采，成了女强，这可就不娇美了，更不讨人欢喜了。”
这时突然一声霹雳。
“雷霆之后，大雨滂沱。”公孙述停顿了下，遂紧接着道：“还有啊，汉室诸太后祸起宫内，朝堂又有外戚之患。吕太后杀戮刘氏藩王，大封吕氏一门，其侄吕禄成势而谋逆；窦太后力荐窦婴为丞相，窦氏坐大，竟出矫诏。王美人深居后宫，却布眼线于朝野，其胞弟田蚡更是不得了，丑陋身短，清高孤傲，附庸风雅，可谓千古不遇之外戚‘榜样’，小人得志之‘表率’，任用亲信，结党营私，代天子任免官吏，替君王把持朝政，拆官署而扩私宅，规制僭越，圈占京兆肥沃土地为私田，后院妻妾堪比天子后宫，前堂罗钟鼓，立曲柄长幡，珍奇异宝数不胜数，只因封地在河道以北，故以一己之私而阻朝廷治水，后又勾结藩王预谋叛乱；至于汉末王太后之侄王莽篡汉自立就不必多言了。”
“主公明鉴。”李熊拱手道：“臣是杞人忧天，主公是天下雄主，断然不会迷恋美色，更不会安乐于榻上。”
“明鉴不明鉴留作史书评说，朕今日召先生独对。”公孙述话至此，遂令李熊近前与自己同案对面而坐，接着悄声道：“我大成被锁在南境一隅，时至今日不过是据益州，兼交州，降服旄羌，而刘秀却已占领河北冀、幽二州，不出意外，并州不久亦将被其掠取，还有其一伙的刘嘉业已率军进入京兆境内，如此下去必然坐大，到那时如何与其争雄？”
“主公之意若何？”李熊问到。
“大成国策由‘富民练兵‘改为强国强军’。”
李熊似在意料之中，只见其释然一笑，长舒一口气：“主公英明，早该如此。”
“我知道先生在乱世推崇法家。”
李熊道：“不是推崇，而是择秦法可用之处而用之，完全照搬断然不可，秦法苛刻寡情，然则无法则国散，法苛则民苦，国散则弱，民苦则怨，法家商鞅《强秦九论》乃是秦法根本，亦是纷争乱世富国强军之法。‘农爵论’，农人力耕致富并多缴粮税者，可获国家爵位，此可鞭策百姓勤勤恳恳耕田种地，百姓圈禁田地里，不生事，自给自足，朝廷粮仓亦会越来越充盈；’军功论’，凡战阵斩首者，以斩获首级数目赐爵，此可驱使将士不惜性命攻城杀敌，举国皆兵，士气高昂，河山自是越来越广袤。此法可取来为我所用之。”
“此论待我再想想，当务之急是各地官吏如何任免及补缺？”
李熊毫不忌讳：“乱世当用干吏能臣，而非孝廉愚忠。”
公孙述稍显意料之外：“请先生详细道来？”
“为官者居其位而不能任事则以孝廉自居、以愚忠奉主，既不是为民着想，亦不是为主分忧，只是生怕失去位子罢了；而干吏则不然，处理本职事务游刃有余，雷霆手段，此类官吏不易驾驭，多有功名之心，且有贪婪之心，而能臣不喜束缚，甚有见地，多好权力。”
李熊看了看公孙述：“恕我直言，治世只有一个朝廷，一部律法，治国有章法可循，臣民以天子为共主，天子只需龙御中宫，统辖八方即可，至于臣子，自然是愚忠弱臣为上，听话好管；乱世则不同，杀敌夺城平天下即是毁灭敌人敌城敌势力，此刻群雄割据一方，各家自有取天下之方略，要的是击垮对手，而孝廉愚忠之臣自保尚难，如何护主，更休说助主平天下了。乱世之中，若是限制过多，则文武百官、将领兵卒将畏手畏脚，不敢放手拼搏，且朝廷新立，国库空虚，百官无俸禄或是俸禄微薄，将士无军饷或是寥寥无几，如此何以笼络人心？故而抢掠财物、打杀无辜、行贿受贿也就在所难免，该放纵还得放纵，只是天子不可明言，只能默许，日后也好收放自如。然则，强臣猛将是双刃利剑，对外锋利，反过来对内也是同样威力，这就要看持剑者把握了。”
公孙述又问：“以贪者为官吏，有何利害？”
“贪未必是坏事，贪者可为朝廷聚财，廉吏多是只知散财于民，却不会敛财，长此以往国库岂不逐年亏空，有何来钱财用于民。朝廷有钱粮，百姓方可有衣食；朝廷府库充盈，百姓方可温饱；朝廷自身难保，百姓就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节衣缩食而填充国库。要知国库之财可是取之于民，无论何朝代皆是以民养民，朝廷只需统御六合。且不说聚财，单说日后财力不支，要从廉吏那里取财那可是做梦，而贪者可是一抓一个准，如此国库便可继续维持，天下钱财有限，不是在贪官手里，不是在朝廷国库，那就是流落民间了，无论是富豪囤积，还是平民分有，皆不是好事，民间大富，朝廷贫弱，这如何是好？国库无财何以统御百官而治天下？还不乱了！
再说了，天下不患贫而患不均，百官皆清廉，如此天子何以杀权贵而取民乐？‘用贪官、反贪官’，一则平民愤转移视线，二则取其财充国库，三则以此为线牵出欲治之人，随之再补上一个貌廉实贪之官，用与反但凭天子所定。至于说贪之程度，须得控制在范围之内，贪却不可贪得无厌，饿殍遍野，富可敌国，危机一方，这就弊大于利，可就不好了。再就是贪官查贪官、治贪腐那是行手，且贪官失去主子便会失去一切，故而好用、易治、忠主。廉吏、清官、铮臣、贤士，可以有几个，大力宣扬，作为朝廷门面，以此衬托天子之圣明。”
公孙述点点头，遂又问道：“驭民之策，先生以为孰轻孰重？”
“主公知我主张乱世重名门望族、富豪人杰，而轻平民，前者给予功名爵位，也即是荣耀虚名或者品高权小官爵，笼络之；至于后者，使其多劳多得，奖励优者，使得黎民百姓任劳任怨为朝廷劳作，又对天子感恩戴德，且离不开官府耕地就可以了。”
公孙述想了想，随即再问：“先生即有用人驭民之策，想必亦有了制衡统管之法？”
“组建密监府，府衙建在宫内，密监暗布朝野，无论王府民间皆在此列，官吏每人各立一密册，功过实时记录于密册，密监府造地下册室藏密册，并誊写一份另存他处，以防不测。无论战时所需，亦或是天下平定，主公皆可取出此密册收放之政权、兵权，控制其身，牢固其心。”李熊遂附耳道：“人皆两面，世无完人，如此则百官把柄皆在主公心里，一应人等生死荣辱皆在主公掌握中，且有凭有证。”
“以先生之意，新创府衙何人执掌？”公孙述意味深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