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德的媳妇找上门来了。五德的媳妇从头到脚像通身透亮的萝卜。五德头一次见到这个水蛇腰一样的女人，像望天的锦鸡，要颜色有颜色，要身段有身段。就连她走过的影子也都在地上颤悠悠地飘着，在太阳里像一个羊皮筏子，等他过河。因为老九的腿子坏了，他没来得及给五德去提亲，这个耐看的女人等不及便上门来催。她给五德说，我不是你望天的烂洋芋，想吃就从地里刨。五德见了她，以为是上面来的“公干”，根本不相信眼前的女人就是老九给他说来的媳妇——一个受看的寡妇。五德做过梦，他梦见他的女人应该是ー个矬子，短而粗，脸黑，嘴脸随意，饭量好，爱笑不骂人。这样的女人就够好的了。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他的媳妇他感觉到浑身热辣辣的，口千舌燥，两腿发软，说话吃力。
“你叫啥名？”
“五德五。”
“啥？”
“五德！”
“好听的名子。奶名？”
“五德。”
女人笑了一声，“我爱你这个人，更爱你这个名字。”
五德的半个脸开始松软，用另外半个脸在太阳里给她笑了一下。五德开始说话了：“半仙叔起的。半仙叔也和我一样，没女人。”
女人笑得更欢，像一朵映山红。女人的红里透白、樱桃一样的小口稍微龇开一条缝，银铃一样的话就从嘴角滚落：“给谁当女人还不一样。你也好，半仙也好。我要的是……”女人把两只手抱在她的肚子上，然后又给五德笑了一下说：“四只……外加一个胆。”
就在五德听着女人说半仙也好的时候，他觉得这个女人把话没听清楚。半仙叔就差头上的一锹土了。他想抢过女人的话头，把要说的话纠正过来，不料，女人说要四个熊掌和一个熊胆，他高兴了。不要说村长，老九叔就是一个好猎手，要是运气，“铁猴”咬住的不是老九，而是一只比他家的牛还大的马熊，不要说四个熊掌一个熊胆，还有熊皮，熊血都一盘子给她。望天后山林子里满山跑着大马熊，它们一天没事干，吃饱喝足就是生儿育女，根本不愁哪头公熊没母熊的事。五德ー下子自然了。五德说话也不像刚见到她找不到话头没法说。五德笑起来也好看，一个大大的鼻子被淹在了打满皱褶的肉里，上唇的胡子和两个鼻孔里钻出的黑毛连在一起，黑油油的，下唇常常往下坠，才遮住了本就粗而短的脖子，嘴自然就大张着，里面除了粘满牙垢的黄牙，还有一根紫色石头一样的舌头。
五德想拿女人的手，女人把手抬起来捋了一下罩在额头的黑发，这个动作使五德的肉跳了三四下。五德向前走了半步说：“你今晚嫁给我，明天后天你天天吃熊掌喝熊胆。”
“你说话算数。你是个男人。”
“我说话不算数我是一头狗驴。”
“你先给我弄四只熊掌来，我就……”
“走，咱去找老九叔。”
“啥？老九？他要是腿子好，我能挨上你？”
五德听出她的意思。五德说：“我老九叔有我米香姨哩。她还活着。”女人狠狠地剜了五德一眼，五德也确实疼了一下。五德说：“你等着。”
五德走了。女人在树阴下坐着，眼看着五德上身长下身短的背影，女人笑着。
老九小木屋前的太极渠又恢复了，那些被水吹倒吹去花朵的花重新站了起来。只几天的功夫，它们看起来精神多了，蝴蝶和蜜蜂又来了，在它们中间穿来穿去。黑狗皮和白狗皮又铺在了院子中间，上面睡着金蛋儿和米香。老九坐在石臼上又开始给长出来新肉芽的腿敷三七粉。五德像一头逃出犁铧的公牛一样冲进院子，要不是被老九给金蛋儿抓鸟的箩筐上绑着的绳子绊倒，他就会从后墙的木板上穿过去，一头扎进屋后的鱼塘里。
五德揩去了嘴唇上的血迹后急切地说：“叔，叔，我的女人来了。”老九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五德。
“我给你磕头，叔。她说她等不及了。她来找我了。”
老九看着五德的样子，笑着包扎他的伤口。
“叔，叔。她说只要四个熊掌和一个熊胆，她今晚就和我……”五德低下了头，说漏了嘴，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斬”
“四个熊掌，ー个……”
啪！老九给五德的脸上一巴掌。老九还想打第二下，但他摔倒了。五德冤枉地说：“叔，我是五德。”
老九大喊一声：“猪，把这婊子叫进来……”老九坐在石臼上大骂。
五德没弄清楚，看着脸色铁青的老九，只好出门，刚拐了一个弯，一眼看见那个妖艳的女人瞪着眼，看着五德说：“哼！我有的是男人。我有的是熊掌。呸！”她朝还想说话的五德眼前唾了一口，折身就走了。
五德失望地站着，看着这个锦鸡一样的女人离他越来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