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金秋之季，我穿了碧水云天的锦绣双蝶钿花衫和翡翠烟罗绮云裙。在一片金黄的景色之中，看起来别有一番清丽洒脱。
脸上的大片黑斑虽刻意擦了很多水粉，却还是不能完全遮住，于是便戴了面纱以免见人尴尬。我并没叫人随行，而是自己独自出门。
既然想好好活下去，总不能天天宅在房里发呆。
在御苑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下，这是个石棋盘，给后宫散步休息的嫔妃们解闷儿备的，但显然很久没有人碰过这些棋子了。
我撩开面纱，拿出随身带的菱花镜仔细审视起这张脸，颜值还蛮高，五官也精致。只是枯槁憔悴，主要是大片的黑斑生生毁了这张脸，记忆中这张脸原本可不是这副模样的。
回想下，大概是被贬入霁云轩后不久开始变化的，短短三个多月就被毁了容。傻子都看得出来，一定是被人做了手脚才会如此。
甚至宫女彩虹每日刻薄的言辞，也极有可能是有背后主使，目的就是把姜朝晨逼向崩溃，自绝性命。
看来，现在的状况是杀机四伏，不好好谋算一番是难以生存了。
我正思想着，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娇笑：“呵呵，我当是谁，原来是皇后……哎，瞧本宫这记性，是姜常侍呀！”
我回头一看，是禧妃带着侍女也来御苑散步了。禧妃夏侯亦欢美貌得宠且是个很会撒娇撒痴的女子，不过却是个刁蛮愚蠢的货色。
我知道以自己如今的处境绝不能再多树敌，忙跪下请安：“禧妃娘娘万福金安。”
她却并没有叫我起身，而是与身旁的侍女说笑起来：“墨玉，昨儿本宫说想念父母兄弟了，皇上答应本宫，待明年本宫的生辰，要陪本宫一起回府省亲呢！皇上真是会疼人呢。”
墨玉笑道：“皇上只是疼娘娘一人罢了，若换了旁人哪里会有这等荣宠呢！就是皇后过生辰也没见皇上陪着回过娘家呀。”
主仆俩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说笑笑，我跪在地上如同空气一样被无视，又不能起身，此处铺的都是鹅卵石，跪了一会子膝盖已经很痛了。
“姜妹妹？这是怎么了？快起来！”是肃御妃的声音。
肃御妃也是功臣之女，平日吃斋念佛从不与人交恶，此人性情稳重也颇有些才干，可以说是后宫妃嫔中最受太后和皇帝信任的人。
“谢肃御妃娘娘恩典。”我忍着疼痛慢慢站起身。
禧妃位份本在肃御妃之下，见了她不但没有见礼，反而不客气地说道：“哟！姐姐又来当好人了？”
肃御妃道：“都是一同侍奉皇上的姐妹，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说呢禧妃妹妹？”
禧妃听了却失笑道：“姐姐说笑呢？谁跟她是一同侍奉皇上的姐妹？姐姐可以问问姜常侍，她真的侍奉过皇上么？呵呵呵。
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康元元年大婚那晚，皇上懒得看她的样子，连她的盖头都没掀就去了思嫔处！
再说这些年的节庆宫宴，姜常侍也总是借故不出席…仔细说起来，皇上与姜常侍似乎连面都没见过呢！哈哈哈……”
肃御妃没有理她，只是怜恤地看着我的脸道：“妹妹的脸果然是毁了…哎…真是造孽。妹妹还如此年轻万万不可想不开，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宫，本宫能帮的一定尽力。”
禧妃却不屑一笑：“呵呵，姐姐就别装了，姜常侍的脸毁了，恐怕你才是最高兴的吧！”
她说着走近我，用长长地护甲轻轻拂过我的脸笑道：“可惜了这张脸，还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就毁了…就等着老死宫中吧！”说完扬长而去。
肃御妃看着禧妃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她母家得势，又得皇上恩宠，可惜只是个绣花枕头…妹妹别往心里去。”
老实说，这些欺辱早就在我意料之中，我一笑：“不会的，今日多谢娘娘为嫔妾解围。”
肃御妃：“妹妹见外了。”我们寒暄了一会子，她亦讲了许多暖心之言才回宫去。
我本想向她打听下如今后宫的人事，忽然又想起刚才禧妃讲的那句什么“姜常侍的脸毁了你才是最高兴的……”，于是又把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后宫佛口蛇心之人不少，我还是凡事小心为妙。
我默默回到霁云轩，彩虹早已不知去向，而雪嫣也还没回来。
为了让我恢复容颜，侍女雪嫣每日早上都会去御苑为我采集花露敷面，可今日却为何迟迟未归呢？
我正焦急着，几个宫人七手八脚地将雪嫣抬到霁云轩，放下她便匆匆走了。
我抓住一个小太监，悄悄给他手中塞了块银子，焦急问道：“这位公公，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四下看了看低声说：“听说雪嫣姑娘冲撞了禧妃娘娘，被赐了三十庭杖…小主，你还是快想办法给她看看吧，否则怕是……”
这禧妃被新后黄令月处处压制，有机会总是拿弱势群体撒气，没想到雪嫣这次撞到她手里！
我作为小小常侍，无权宣召太医，只能拜求本宫主位娘娘。而未央宫只有我一人住着，并无主位娘娘。
皇帝不会见我，至于黄令月，我更不可能去求她给雪嫣宣太医，那岂不等于给她机会杀我心腹。
只有依靠太后了，我想黄令月现在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控制太后的人。雪嫣对我忠心耿耿，我绝不能不管她。我在太后宫前跪了一天一夜，太后并没有见我，不过终于允准，为我指派太医医治雪嫣。
新后黄氏顾忌到我母家威荣未衰，还不敢随便杀了我。毕竟她刚刚上位，不想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在后宫将我孤立起来，并断了我一切对外联络的出路。而我心里明白，她在等机会，等着大家慢慢将我遗忘不再记得有我这个人的时候，她就好动手了。
她现在不敢杀我，不代表以后就不敢，而且在这深宫之中使点什么手段无声无息搞死一个人也不是很难，眼下处于如此艰难的境地，要想活命就更要步步筹谋了。
雪嫣杖伤，太后差太医来霁云轩诊治雪嫣，我觉得我必须把握这次机会做点什么。
打定主意后，我便与雪嫣商量：“雪嫣，现今我的情况你也知道，我若一直沉寂下去，恐怕你我都命不久矣。如今宫中人都像避瘟疫似的躲着咱们，与宫外更是被隔绝，连个消息也不能传递。现在唯一能帮助我的只有我的母家。我需要让他们知道我的情况，给予我助力。还有，我必须治好我的脸。这事太后不会再管我，其他人派的太医我信不着。只有家人能帮我了。”
“小主可是要我出宫传信？”雪嫣这丫头果然伶俐，立时懂了我的意思。
“对，只是这庭杖之伤不足已成为你出宫的理由。除非是—恶疾！”我一字一顿说出来。
意外的是我没有看到雪嫣惊恐的表情，她却坦然地说：“只要能让小主如愿，奴婢万死也是心甘，小主说怎么做？”
我很感动她的忠诚。我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说：“傻丫头……自入宫以来，我一直当你为我的异姓妹妹，拿你生命冒险的事我不会做的，我记得你食用花粉就会生桃花癣（一种花粉过敏症），有次因误食了桃花花粉，全身起了红疹子如天花一般，连郎中也没瞧出来。管家和郎中建议把你弃于街市等死，母亲不忍，没有放弃你，最后疹子退了才知道是虚惊一场，原来只是桃花癣而已并无丧命之忧。”
提及往事，雪嫣眼泪汪汪：“雪嫣自幼被卖为奴，蒙夫人垂怜被带入府，经了桃花癣一事，雪嫣立志这条命这一生都是夫人小姐的，就是自己个儿的亲娘老子也不如夫人和小姐待雪嫣这般好过…”说着抽噎得不成声…
我为她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只要你服食下桃花花粉，造成天花的假象给太医看到就好。按宫规宫女染了恶疾就会被遣出宫外。我想皇后也不会怀疑，只会任你出宫自生自灭，这样你便可以回府传信，告诉荣国府我的情况，府里也会想办法医治我的脸！”
我垂下头接着说：“我处境险恶，为活命想要再搏一搏，输赢却未可知了。你我自小多年的情份早已超越了主仆。这一出宫，就别再回来了，找个好人家嫁了，此生再不要回这险恶之地！
雨萱已经去了，明泽和紫曦贬入辛者库为贱奴怕再难见天日，我没能保护好她们，不能再没了你！答应我，除了宫以后，好好活着…”
雪嫣跪在榻上，给我磕了个头，含泪说到：“雪嫣此生最大的希望就是服侍小姐一生平安，奴婢一定把消息带到。只要有机会，奴婢愿能再侍奉小姐身侧。”
我亦流泪：“傻丫头，听姐姐的，不要再回来…”接着再也说不下去…
雪嫣接过我采集的桃花花粉，默默将其吞服下去。
后面事态发展如我所料，太医一进门看见雪嫣模样，吓得都不敢进前来，直接诊断为天花，留了张方子匆匆走了。
还不到一个时辰，宫女雪嫣感染天花的消息就已经传遍各宫。
后宫女官来未央宫传旨，连霁云轩的门都没敢进：“传皇后娘娘口谕，雪嫣身染恶疾，按宫规即刻出宫！”
呵呵…谁会关心一个宫女的死活呢？何况还是一个废后的侍女，没有人关心她究竟得了什么病？只希望她快快离开这里，可别过了病气给别人。
看着雪嫣被抬出宫外，我轻轻松了口气，默默祈祷一切顺利。
而这次传信的代价，便是失去了我身边最后一个心腹。也好，对雪嫣而言也是一桩好事，出去了可以找个好归宿嫁人生子，在我身边保不齐哪天就会丢了小命。
也许我该庆幸僖妃还不算太狠毒，若是皇后黄令月逮着这机会，雪嫣这次定是没命了。
转眼雪嫣已经出宫十数日了……我一边梳头一边想着：不知她是否已经顺利回到荣国府告知我的情况，雪嫣是我侍女中最伶俐的，她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四面楚歌么？我不怕，我要活下去，一定会有生路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