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飞虹就这样走了，心中再无留恋。屋子里的东西除了那个她自己使用的圆床和一些贴身的衣物用品外全部被她留了下来，算是对于屋主的报答，从今以后她和这里就再没有了关系，即便是她还要和欧阳君鸿商讨关于海贸的问题，也和这里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了。对这里而言她只是一个过客，就像这身后的水痕，虽然清晰，但眨眼间就会消散，留下的依旧是永远相似却又从不相同的海面。
天很快便完全黑了下来，如今已是深秋，白昼的时间越来越短，燕飞虹当然不是真的要一直向海中航行，待到脱出岸上的视线后便立刻转向北上，向着平安码头而去，她与欧阳君鸿约定的是今日晚间在停靠在那里的瀛洲海船上相聚。
这一段日子欧阳君鸿一直就住在姜家的船上，而且他似乎也有意让姜家参与进来。对此燕飞虹虽然有些不解，但却并不排斥，大海实在太大了，在她看来每多一份力量都是好的，只是有些事情她也必须要确认之后才能做出决定，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时起意为中原大地留下祸患，这个因果太大了，她背不起。
天上只有一弯小小的月牙，四周漆黑一片，燕飞虹压低速度行驶的小心翼翼的，好在海面宽阔，而剩下的距离也不远，远远的看见码头上的灯光后她便将小艇提前靠岸，带着家人向着码头走去。晚间的平安集显得安宁而静谧，这里的人早已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偶有经过的行人也都带着几分悠然的醺意。海风轻拂着海浪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的拍打着沙滩，似是在催促人们快点休息，燕飞虹和郑瑾都是一身宽大的墨蓝色的披风，仿佛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快速向着海船而去。
海船上灯火通明，与几盏孤灯孑立平安集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位曾见过燕飞虹的剑士早已经等在码头上，见到她们也不多说话，直接在前引导着走向大船。得到消息的欧阳君鸿和姜离也都一同迎出，弄得很是郑重，燕飞虹却觉得双方更像正在接头的黑势力。不过这个时间是她选的，为的就是避开大多数的人群，这里认识她的人不少，她并不想有人知道自己来了这里。
燕飞虹对这两人施礼道：“有劳二位久候了，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详谈。”
两人齐声称“善”。
既已等到她到来，两人也就放下心来，也不多客套，命人带着她们去了准备好的房间。姜离和欧阳君鸿却没有立刻休息，两人来到一间宽敞的舱房，煮了一盏香茗开始闲聊起来。
欧阳君鸿灌下一杯茶水，大舒了口气道：“总算真的来了，我还真怕她像上次一样就那么飞走了。”
姜离看的好笑道：“二叔何必如此，她不是已经答应了会来吗，难道她还会骗你不成？”继而又十分感兴趣的问：“那一次她真的是飞走的？本来我是不信的，可是那些渔民神神秘秘的一幅欲盖弥彰的样子让我又有些相信了。”他只见过燕飞虹入海的样子，对于飞天是什么样子是真的有些好奇。
会不会骗我还真不好说，欧阳君鸿心中暗自嘀咕。他神色莫名的瞥了眼姜离道：“你知道我儿子是怎么评价她的吗？如果你知道了就绝对不会那么放心了。”却是没理会姜离的好奇，虽然他相信那是真的，但有些事他也解释不清。
姜离果然被吸引，好奇的问：“哦，少羽贤弟是怎么说的？”
欧阳君鸿想起儿子说话时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他说：天心她是一个好人，可她更是一个女人，而女人呢都是骗子，天心更是骗子中的大骗子，尤其还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大骗子。”欧阳少羽说的其实远不止这些，不过唯独说到这些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说的。
姜离听的大感不可思议，虽然与燕飞虹接触不多，但怎么都与“骗子”和“不讲道理”联系不到一起，不由怀疑道：“不可能吧？会不会是弄错了？”
欧阳君鸿一笑，品茶不语。虽然不知道儿子到底吃过什么亏，但是他相信能让儿子如此刻骨铭心的教训还是值得相信的。当然他倒是不会真的以为燕飞虹人品有问题，而是觉得像燕飞虹那样的修士大概都是从心所欲、随心而动，对于一些东西看的可能并没有那么重，所以有什么奇异之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他也从儿子口中看见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女人，否则的话他也不会与其倾心相交了。不过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担心她像上次一样一走了之，那样的话自己总不能日后真去找她讲道理吧？
姜离也安坐下来，品了口茶道：“不管她是不是骗子，既然已经来了，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若只是销售一些海产，提携一下那些渔民倒也不算什么，可其他的那些呢？总不能真的就按照她说做吧？虽然那些听上去很美好，可是没有人比我们姜家更了解大海了，那根本就行不通的。”
欧阳君鸿丝毫没有担心，他一边品着茶一边慢悠悠的道：“若是别人说的我自然就当是听笑话了，听过了也就如大风飙谷，过而不留，可是既然是她说的，那么我就会认真考虑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
姜离有些吃惊的看着欧阳君鸿：“你就不怕她是在骗你？你应该清楚这件事影响有多大，如果出了差池即便你欧阳家也损失不起吧？而且据我所知你好像也只是见过她两次而已。”他相信燕飞虹是个好人，可是他实在对她说的那些东西毫无信心，这世上没有人比他们姜家更了解大海了。而且他总觉得一个没有亲身体验过大海的人是没有资格去评论大海的，说的再华丽、再诱人也不过都是纸上谈兵，他担心欧阳君鸿一时意气用事将来会吃大亏。
欧阳君鸿轻笑摇头：“她或许真的像少羽说的那样喜欢骗人，但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在这件事上说半句假话，那样毫无意义的。你知道雪糖吗？”
姜离虽然有些不解他为何突然转移话题，不过还是道：“知道，这两年流行天下的一种新糖，因为洁白如雪而得名，据说是出自云中蓝家，我这一次的采购名单上就有不小的份额。”他当然知道蓝家，那是当初取代了他们的叶家后人，只不过现在好像混的不怎么样，不但改了姓，连血脉都快断了。
事实上姜家与中土从未断绝过联系，越州的季家、洪家、丁家都是大离遗族，其他如高、吕、许、章等家都一直有联系，更别提还有历来神秘莫测的神姓，据说他们很多本就是当初姜家遗留下的一些皇室之人。
欧阳君鸿一笑，有些高深莫测的道：“那你知道蓝家的雪糖又是哪来的吗？”
姜离一怔：“你的意思是她给蓝家的？这又有什么关系？”
欧阳君鸿忽然叹了口气，有些感慨的道：“有些人是不能用这世间一些寻常的标准去判断的，当日她初到云中时蓝家曾送给了她一些蜜蜂。”
姜离忽然明白了欧阳君鸿究竟要说什么，她既然能够为了一点蜜蜂就将珍贵的雪糖制法送给蓝家当谢礼，那么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去坑害正在交好的欧阳家呢？
欧阳君鸿的兴致忽然有些低落，他挥挥手道：“算了，我们不谈这个，反正她已经来了，明日且看她究竟怎么说。说说你的事吧，可有什么进展？”
姜离立时露出一张苦脸：“唉！别提了，连原本的线索都断了。本来就得到的消息就不准确，又被这次瘟疫耽搁了这么久，找得到才怪！”他语气中有些懊恼。都怪丁家的那些笨蛋，看见了就直接想法子弄到手啊，还请示个屁！洪家的人也是一样，连个人都看不住。
欧阳君鸿劝慰道：“会有线索的，我欧阳家的人手也开始四散打听，这么多人一起找总会有结果的。而且那东西别人拿了也没用，不要太担心。”想了想又道：“不是说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莲城吗？你昨日为何不让她帮忙找找看？现在她的话在那里可比官府好使一百倍。”
姜离沉默了下才道：“这是我姜家的私事，没必要让太多人知晓。”
欧阳君鸿心中一叹，知道他还是放不开心中的偏见，更不愿意欠一个女人的人情，于是也就不再多说。
与他们相同的是燕飞虹这个时候也并没有休息，而且她可比悠闲喝茶的两人要忙碌的多。明天就是正式详谈的时候了，她必须要准备一些东西才能让他们信服。总不能她空口白牙的忽悠一顿就就那么让欧阳家的人往上冲吧，那样的话欧阳家就是有再多的人也填不满大海的。再说欧阳家的人也不是傻瓜，即便是她也不能那么干，骗子也不应该骗朋友，何况她又不是真的骗子。
燕飞虹对与海上贸易真的是万分重视，虽然产生这种想法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可既然要付诸行动了那就必然要竭尽全力。而且她怎么看这件事都是利大于弊，一旦能够开启这个时代的大航海，那么整个天下都将受益无穷。首先一些沿海的港口将会得到飞速发展，大量的沿海城市必将随之兴起；同时大量的财富和资源也将向着华夏汇集，大明的经济将得到复苏，民间的压力将会大大减小；更重要的是人们的眼界将会更加广阔，国家也不会固步自封、停滞不前。
而她所要做的只不过是在初期给予一些适当的引导，同时在造船和航海技术上提供一些支持。虽然海洋贸易一旦兴起，那么无论是造船还是航海的技术必然会得到飞速的发展，可是那些都是需要人命来填的，而且还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她必须将这些伤害减少到最小，使得计划不会在初期就夭折，并且给出正确的方向，甚至适当抛出一些直观的利益，确保能有一个好的开端。而一旦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那么一切自然会沿着一个客观的轨迹发展下去，渐渐的化为滚滚洪流，任何人都再也无法阻挡，那便是“大势”的力量。
一块砖头放在那里没有人会害怕，小孩子都可以轻易的拿起来把玩，然而若是拴上一条绳子让后让砖头快速旋转起来，那么即便是最强装的大汗也要时刻提放着，随时准备躲避，这便是“势”的力量。而现在自己要做的事情比一块转头要沉重千万倍，而她能做的也只是在初期时给它一个初速度和正确的方向，然后静待它慢慢向前、不断发展，直到大势形成，不可阻挡。
燕飞虹很清楚自己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修行之路，这条路不但需要有观音菩萨那样的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心，也要有大势至菩萨那样勇猛精进的大精进之心。自已一个人能做的终究有限，所以必须学会运用“势”的力量，大势面前所有人都只能随行，不能阻挡。而现在她要做的就是开启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势。
看着手心上空缓缓自转的全息地球投影，燕飞虹得意一笑。风云已聚，大势将开，南无大势至菩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