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你可以控制一切吗？有很多事情连上帝都不会给我答案。”我的身子稍微前倾，眼睛顽强地看着面前的狂人。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反驳之前，我又开了口。
“我在上大学的时候就看到你像刺猬一样到处惹是生非，也许你认为这是你的性格，但是我要告诉你，你这种令人讨厌的性格已经给你的球队和你的发展埋下了隐患。过度的自信已经模糊了你的视野，只要是身边的不同意见，你不管对你有没有用处，一律否定甚至对于提出异议的人施加报复，不可否认，你三番两次的找我不就是要证明你的正确，同时希望我对你信服吗？”
“没错。”我只能允许他说出这么一个单词。
“做梦。有些事情你的确是错了，你从未注意到吗？队员们状态的起伏并不一定是他们的错误，而你却把这当作对于他们价值判定的唯一标准，以至于韦德一直连续几百场的首发，而这种‘铁将军’的称号你从未问过他是否愿意接受，你也从未体恤过他那么场的比赛身体是不是疲惫，如果他的状态不好，还要忍受你和别人的批评。你以为你对整个球队的每一个脉搏都了解得非常清楚吗？那只是你眼里的球队，其实你根本没有球员那么了解自己到底适合哪个位置，从而使他们的潜力完全的发挥出来！”
“我……你……”他显然没想到刚才还萎靡不振的我怎么突然间这么情绪高涨的向他讨伐，他也永远不会想到，正是他这种目中无人惹火了我。
“你有没有自我反省过，你有多长时间没有问过别人这件事你到底做得怎么样，多年来的成功已经让你骄傲得把所有人都当成傻瓜，包括上帝。”
“你也关注足球。”出乎我的意料，他并没有急于反驳我，通过他的眼睛我竟然看到了他的沉思，好像在思索着我说的话，是他确实认为我说的有道理，还是认为像我这种足球圈外的人的评论对于他来说连反驳的价值都没有，以他的个性，我相信后者更有可能。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反而舒服多了。
“一名教练不仅是一个战术家，他更应该是一位战略家，你只是看到了短期日部落的胜利，但是你是否考虑到日部落未来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发展，像曼联和阿森纳这样著名的足球俱乐部之所以拥有如此深厚的积淀，是因为有很多的战略家为他们铺垫，而你不过是只争朝夕，只顾眼前利益的投机者。”我看到他把汤匙摔在了碗碟上，感到一阵狂风暴雨就要来临了。
“这不公平，你对于足球的了解比我想象的还多，但是我却对你的艺术一点也不知道。”
他竟然还能如此优雅的对我微笑，我觉得叫他是投机者作为他在街头对我关怀与安慰的报答有些心虚，但是我的初衷也是为了这个我一直十分喜欢的俱乐部好。
“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准备明天的主场比赛，继续当我的投机者。”他挥手叫服务生来结账，我对于他的平静有些不知所措，后悔自己为何这么冲动的跟他讲这番话，但是我可以驽定他应该不会被我这个陌生人所影响，顶多在回去的路上咒骂两声我的无知。
正在沉思中他已经结完了帐，出门之前他忽然又转身故意把头低得很低，眼睛尽量靠近我的双眼，这明亮的目光和他同时说出的话就像黑暗中一道尖锐的射线直射入我的心里。
“虽然你说了许多我并不想听到的话，但是我更喜欢刚才你对我说话的样子，喜欢那充满生气的眼神，不像平时的你，好像在喧闹中也能沉睡一样，最起码我知道，或许足球还能带给你一些激情，就这一点来说，足球比艺术对你更有价值。”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这些话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徘徊。让人捉摸不透的奥比潘，渐渐在我那颗沉睡了很多年的心田里留下了些许痕迹，我不管他是转移话题还是讽刺我，但是不可否认他竟然说我还有激情，这确实是我尝试艺术上的突破过程中得到的最大鼓励。我知道自己确实已经渐渐的麻木，甚至有一些随波逐流，不过很奇怪，这个足球教练竟然说我还会有激情，不错，至少我和他每一次谈话中都会有争吵，他也真是有本事，竟然每次都会激怒我，至少我还会生气，这可比一个远离了喜怒哀乐的行尸走肉要好得多了，我还真应该感谢他。不过恐怕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了，我那么说他，骄傲的他怎么会原谅我呢？不知道为什么，我真的有一些后悔说了那么多冲动的话。
第二天是周末，我像往常一样在下午观看日部落的比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韦德竟然在丝毫没有伤病的情况下没有上场，日部落还是主场赢下了比赛，几个年轻球员的表现可圈可点，最让我意外的事，赛后采访韦德时，他说奥比潘在比赛前问他是否感觉到疲劳，是否想放个假和家人过个周末，于是他决定这个周末休息。看到韦德在转述教练的话时，脸上还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我能体会到他是非常希望有这个假期的。原来他竟然听了我的意见，对于如此顽固的奥比潘，竟然能听从我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的意见，真是让我感到有成就感，同时他在我心目中的样子也有了改观，说不定不可一世并不是他的全部，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质疑他的品格，至少他是一个好心的人，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请一个在街头哭泣的女人喝一杯温暖的咖啡并且为她擦去眼泪的，不幸的是，他还领教了这个女人的责难，我决定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遇到的话，我会向他道歉，即使又要面对那个骄傲的面孔。
珀西斯的深秋难得有如此明媚的阳光，要是在几年以前，如果能有机会来到日部落的主场——花园球场，我一定会兴奋得不知所以。没想到今日我终于可以踏上这一片草场，而那颗激动的心却早已经不在。我把头发扎起来，梳得很高，很久没有穿运动服和运动鞋漫步在运动场上了，已经没有了年轻时激越的心情，转而有了对于往日时光的怀念。走在宽阔的球场上，蓝天，白云，绿草，曾几何时我一直向往着这幅景象，现在置身其中却有点怅然若失了。
“阿什丽，你已经徘徊很久了，给我一点专业的意见，我拍了将近两个小时，还是没有灵感。”前面对我呼喊的人就是带我来到花园球场的人，杰森，一位出色的摄影师，我在英国皇家学院念书时就和他成了朋友，近日他受到国际足联的邀请，要为几家俱乐部的主场拍一组照片，于是就把我也带了进来。
“可我并不会摄影。”我纯粹是为了圆我年少时的一个梦，只是这个梦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是啊，现在的我，什么才是我的意义呢，我想的有些凄凉。
“我一直认为你的视角独到，来，我把自己的吃饭家伙给你，你就随心所欲吧。”说着，就把相机塞进了我的手里。也罢，我曾经主管描绘过一道风景，现在正好可以看看它在镜头里到底是怎么样的。
“跟我来，你帮我调焦距。”我跑向了中圈，来到发球点，顺势躺了下来，把相机放在眼睛上，“杰森，我要拍到球场的围顶，看一看日部落的蓝天。”
“太棒了，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角度呢？”也许是太兴奋了，杰森一下子就趴在了我的身上，我们的脸中间唯一的间隔就是那台照相机，我并没有注意太多，看到相机焦点中那美妙的风景，我一下子按下了快门，那就是我曾经无数次梦想看到的有如天堂般的风景：飘着细云的蓝天被坚毅的大理石边缘围绕着，这并没有局限住天空海阔，只是在旷阔的视野中平添了一份坚强的支撑。
“拍了吗？宝贝，你实在是太棒了，你才是一个出色的摄影师。”我微笑着听着这个大男孩的呼喊，从他身上我竟然可以看到年轻时的我，心也跟着兴奋起来，连拍了好几张，而杰森也为我的主意所折服，兴奋得趴在我的身上，调着焦距，一时的激动使我们两个都没有意识到一大群队伍正步入了球场，而我们的姿势又给了别人很大的误会空间。直到我的镜头中出现了一个很熟悉的面孔，眉目之间有着不变的桀骜不驯，脸上的怒气给那张冷漠的脸孔又多加了一层冰霜。
奥比潘？！我吓了一跳，连忙推开了身上的杰森，我们两个还没来得及起来，就听到他愤怒的声音，这种声音甚至会冻僵听者的每一根神经。
“这里是球场，是一个神圣的地方，不是你们谈情说爱的场所，不要玷污了这片我的队员用汗水浇灌的地方。”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我们只是拍了几张照片，听杰森说他是得到了老总罗奇的同意，我们也不会弄脏这片球场，何必这么小气，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而此时的杰森还在看他的相机。
“很奇怪在这里看到我吗？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地方。”他说得像自己是这里的国王，穿着一套运动服的国王，“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会在这里看到你，更奇怪你刚才做的事情？”
他身后的一大帮队员们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和杰森，我还听到几个后卫说在球场上躺着接吻的感觉应该很好，希望尝试一下。原来他们都误会了，我暗自嘲笑这些自作聪明的家伙，更是对眼前这个嚣张的主教练十分不满，他简直是在污辱我。
“我不会玷污这片球场，不过我要告诉你，”我故意走近他，当着队员们的面大声说，“这片球场也不是你这个暴君表演的舞台！”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每一次见面都是以吵架告终，这个坏脾气的人，他就是有激怒我的本事，我不想再看他那讨厌的嘴脸多一秒钟，发泄了怒火，我也不管身边的杰森，就大踏步走出了球场。
“阿什丽，你等等我！”在球场的大门口我听到了杰森的呼唤。
“你还好吗？”他说得小心翼翼，我刚才发脾气可能吓到他了，要是能吓到那个奥比潘该有多好。
“我没事，对不起，把你的工作给弄砸了。”
“不要紧，我认为你拍的照片应该是不错的作品，不过认识你快三年了，从来没见过你发这么大的脾气。”
“可我们每次见面，我差不多都要发一次脾气。”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头雾水的杰森还在说着：“刚才那个人是球队的教练，很有性格，脾气很怪，不过也是一位天才。他们大概误会我们刚才在亲热。”
“别说了。”我转身想走，下午还要帮朋友看着那家画廊。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奥比潘的地方。
“不过在球场上接吻应该不错，下次我们试试。”
“别闹了，杰森。”我的脚步却被他的手拉住了。回过头，意料之中，我看到了认真且炙热的眼神。“我是认真的。一个人这么多年在异国他乡生活，很苦吧。”
再苦我也不能让面前的人跟我一起分担，不仅因为他还是一个孩子，更重要的是，我的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个离我而去的人。
“我下午还要帮杰瑞看画廊，就先走了，照片洗出来我们再联系吧。”说着就跑出了体育场，直到坐上了一辆计程车，我才敢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杰森，我不是逃避你，而是逃避我自己。”
散下了头发，换上了长裙和披肩，我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在我的眼睛里只看到了空洞，现在才明白，原来我已经如此的衰老了，不只是因为自己的年龄，更是因为我那平淡的表情和麻木的眼神。我摸着自己的脸孔，失神的端详镜中的自己，自从萧峰离开之后，我的眼中只有天地二字，时而仰望天际试图寻求他的踪迹，时而低头叹息孤独的大地，拖着沉重的躯壳在天地间游走，不断的找寻着活下来的理由，再也不重视自己到底应该如何打扮了，女为悦己者容，而我的悦己者永远不会和我在一起，我又何苦枉费心思呢？
“你已经非常美丽了，女士，拿出点时间来招呼我吧。”我的思路被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扭头一看，原来已经来了一位客人站在画廊里，似乎看我很久了。今天怎么总会遇到尴尬的事情啊，我叹了一口气，但是没有脸红。
“对不起，我已经好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了，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我走了出来，才发现他穿着日部落的队服，他就是上周末进了两个球的小将。原来在球场旁边开画廊还是有好处的，上次来了一位教练，这次又来了一位球员，我现在还在后悔上次放过了奥比潘，这次一定要好好做成一笔生意，不过抬眼看到他天真清澈的眼神，我不禁有了一些怜惜。
“我的母亲过生日，她也很喜欢艺术品，所以我决定来看一看，希望挑一件她喜欢的礼物。”我一直都对孝顺的孩子很有好感，也许是因为我的自私，把父母留在了国内有些许的愧疚吧。
“我可以带你看一看我们的收藏，如果喜欢，也可以给你一些折扣。”我开始为他介绍墙上陈列的作品。尽管我滔滔不绝，但是发现他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我，如此直率的看着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还是让人感到奇怪，也许是因为我是一个东方人吧。
介绍完挂在底下的画，我抬起了头，自然而然的向后捋了捋头发，却引来了大叫，这么一惊一乍的显然还是一个孩子。
“怎么了，有什么新发现？”我还是保持着微笑，但是听到“你就是上午在球场上和那个摄影师接吻的那个女的，我认出你了，难怪觉得你很面熟。”这一番话，我的笑容只能僵在脸上了。
“我们是在拍照。”即使是陌生人，我还是想避免误会。
“这不重要，我们每一个球员都对你印象深刻！”他的眼睛在发光，好像很崇拜我。
“为什么？”
“你是唯一一个敢说我们教练是暴君的人，真是勇敢。”
“我不是你们足球圈的人，所以得罪了奥比潘也没有关系。”我不想再提到那个没有礼貌的家伙，可脑子里却浮现他优雅的喝咖啡的形象，真是个拥有双重人格的怪人，我又一次重复着自己的结论。
“他带队严格是出了名的，在这一点上可以称之为暴君。如果不是他中午要去天文馆查资料，我也不会偷跑出来。”原本清澈的眼睛里透露出孩童般的狡黠，“不过他是一个天才，天才总是很骄傲的。”随后又是一脸崇拜的表情，显然他是他们主教练的头号拥趸。
“天文馆？”这个远离足球的词汇勾起我的好奇。
“他可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天文爱好者，好像一直致力于寻找一颗未被发现的星星，经常和澳大利亚的天文馆书信往来。”
“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星星……”我喃喃自语，萧峰也是如此痴迷于星辰的研究，我又开始恍惚起来。
“继续为你的母亲挑礼物吧。”我努力振作精神，转移了话题。
“其实我早已经选中了。”他拉着我走到里间的一个角落，指着一幅画说。原来是我不久前画的那幅泰晤士河的日落。
“你不觉得这幅画缺乏生机吗？”一想到老师的话我就难过。
“我倒觉得这幅画有一种难得的从容与淡然，在这个花花世界，拥有这份祥和是十分难得的。”
“只是太过平淡了，缺乏艺术品应有的激情。”
“这幅画是你画的？”他像猜对了答案的学生一样兴奋不已。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的眼中有着同样的平静，就像没有任何波纹的湖水。”是死水吧，我在心中自嘲，不过得到别人的欣赏还是很高兴的。
“这是我送给店主的礼物，不能卖出去。”即使看到了遗憾的表情，我也要珍惜我和店主的友谊。
“那你可不可以为我再画一张别的作品。”他还是不肯放弃，我应该珍惜这样的知音人。
“好吧，你想要我画什么呢？”
“随便吧，画你最拿手的就行了，我喜欢的是你的风格，相信我母亲也会喜欢的。”
“谢谢，你什么时候要呢？”
“两个星期以后可以吗？是不是有点赶，我知道画家是需要灵感的。”我被他天真的表情逗笑了。“没问题，下个星期你过来拿吧。”我写下了单子，受了一部分的定金，第一次给自己的作品估价还是比较保守的。
交易达成以后，这个男孩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叫丹尼。”
“你好，丹尼，我叫阿什丽。”告诉他我的中文名，他也叫不上来。
“我还想知道，你怎么会有勇气面对这么一个气势逼人的人，还对他大肆讽刺，我一看到我们教练的眼神心里就有点害怕。”
“他确实厉害。”我实话实说，“不过只要你上场踢球都像上一场比赛那样出色，他就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你也看了那场比赛。”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为他的笑容着迷，干净的不沾染一点灰尘。
“把画廊建在球场附近，你应该可以猜到我也很喜欢足球。”
“如果有时间我要请你去看比赛。”实在无法拒绝他，就算我还是喜欢看电视直播。
站在门口目送着这个球员远去，说不定他也可以成为一代足球巨星呢。真的羡慕啊，年轻真好，我越发的感觉到自己老了，虽然我只有二十五岁，但是……
“他来干什么？”
我的思路怎么总是被打断，这注定是一个不太宁静的下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