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瞬息万里,眨眼已在天穹之下。便见他横躺虚空,身躯朝四周延展开去,浑身光点烁烁,明灭之间自有章法。
这般模样,岂非正似……星空?!
确似星空,虽不比真正的星空那般空旷远大,却也将整个天幕尽数遮住。
众修乍见之下甚为不解,细瞧数番这才恍惚,却惊得浑身发颤,只因那些光点所处的位置,不偏不倚,恰是人体内各处灵窍所在!
这是中冲窍,那是肩井窍。
此乃涌泉窍,彼乃风市窍。
当空有雪山窍,天边正是百会窍。
……
又见光点之间,缕缕白芒穿梭往复,其游走的路径,乃是串联诸窍自成周天的经脉!
正有那心肝脾肺肾等十二正经、任督冲带跷维等八脉,另有诸多奇脉异络,或巨或细、或明或淡、或曲或直,经经相连、脉脉相续,渐而勾画出一方别样天地。
正是老者身化星空,借此铸成一道遮天阵法!
他躯干已然消散,唯余龙首尚有轮廓。猛而大笑曰:“想不到亿万载过去,老儿今日能再战蛮苍!痛快、痛快!”
其声震四野,群修听得分明。众人修为参差,见识有高低,却是无人听过“蛮苍”这说法,皆以为奇,各有揣测。
“不知这龙首老者是多少万年前的修真士,彼时这片天空,应该就叫‘蛮苍’!”
“若真如此,何以与天斗呢?莫不是修为到了某一境界,便免不了与天斗?”
“你我道修,本就逆天而行,无时无刻不与天斗、与地争,此事何足为奇?!”
众人这厢悄议不断,那老者忽又蹙额凝眉,似有挣扎神色,终是于心不忍,末了长叹一声,回首望来,神念传音与宠渡道:“吾知你疑惑甚多,但他日你若能参透此语,自可明了一切,你且记着!
“吾便是你,你便是吾。
“吾不是你,你也不是吾。”
话间,阵法已成,连那龙首也隐了去。
便这当口,紫云动,天雷降!
但见辰光散漫迷人眼,惊雷轰隆震天穹!那雷劫与阵法一攻一守,激剧碰撞,竞相闪烁间彼此侵蚀消耗。
却不知此星辰护阵有甚玄妙,任那紫雷如何凶猛,也自岿然不动,丝毫未有崩碎的迹象,直至天外劫云淡去,方才自行湮灭。
“前辈……”宠渡兀自喃喃,躬身一拜。蓦地里,却见方圆丈许之内金青之色乍起,暗道:“想来这便是传送阵了……怎的不似寻常模样?!”
“那是何传送阵?!怎从未见过!”
“莫非是古传送阵?!”
“想不到我也能得见这等传说中才有的东西!”
“嘁!此番你我之所见,何曾逊于那些个真真假假的传说?”
“此言极是!咱这一趟,确不算白来!”
“这小子如今身在古阵,只怕不能将他如何了!也不知他会被送往何处?”
老妖与横眉等人见那阵法难破,自知多留无意,率众而退。众多灵修也已离去,那连续却呆立良久未有动作。
薛老急道:“妖墓坍塌在即,还请大道子速速随老奴回去!”
“回去?!回何处去?”连续似那败下阵来的斗鸡,“你等皆言本道子是百年不遇的天纵之才,可曾料到我的根骨竟然比不过一介蝼蚁散修?!”
此番宠渡归元,引发的道蕴着实匪夷所思。那连续自视甚高,向来以“天骄”自诩,如今得见竟有人打通体内所有脉窍,心中失意落寞可想而知。
他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又岂能忍受根资在他人之下?!
薛老却是未料他心性脆如豆腐,很是不屑,暗思:“哼哼,看你往日高人一等,似这等挫折也承受不来,于修道一途又怎可长久?”又想:“这话却是不可说与他听,必得想个法子先将他诓出去,免叫老儿我在此陪葬!”
“大道子当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有首阳宗在,问道化神,指日可待,何愁大事不成也?!”
“首阳宗……是了,本道子还有首阳宗!”连续似有所虑,望着传送阵中的那两道人影,狠狠而言:“哼!你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才有这等气运,怎比得上首阳宗底蕴深厚?!你我必有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不对,定然是你死!”侧头命道:“薛老,随本道子即刻回首阳宗!”
连续眼放神采,似又找回往日灵感,再观众生,皆似蝼蚁。
只因他的背后,不只有首阳宗,更有……连家人!
老少两人退走妖墓,正见白灵寨妖众赶至阵外。
风疏雨等人竟也未出妖墓,特来作别。
穆多海道:“你且放心去,不必忧心我等!”
戚宝贼笑道:“对!他日我与穆兄吃酒,定置一空碗在旁,权当你与我二人痛饮!”
穆婉茹啐道:“呸呸呸!你个戚胖子怎就说不来好话!小师弟尚在人世,甚么空碗在旁?!”
风疏雨未有多言,只道:“保重!”
宠渡朝几人拱手见礼,“今朝暂别,再会可期!我等各自珍重!”
姥姥也不顾奴儿脸上窘迫神情,正色道:“小子可听好!我家黑丫头对你痴情一片,此番随你而往自是无悔,你务要好生照看!若有闪失,姥姥我定不轻饶!”
“姥姥放心,晚辈定然护她周全!”
奴儿抿紧嘴唇,却止不住心中悲戚,颤声道:“奴儿自此不能随侍左右,姥姥与狼伯定要好生保重!还请胡伯伯多多庇护吾族!
“乌小鸦,你若再需储物袋,便叫胡伯伯给你做吧!
“熊大、熊二,你俩莫再争那花蜜了,寨里的罐子可都叫你们打碎啦……”
奴儿展颜而笑,眼泪却是扑簌簌地滑过脸颊,又对余众道:“奴儿在寨中十余载,承蒙各位兄弟姐妹养育照拂。今日一别,当不知何时再逢,且受奴儿此礼!”
言罢跪地俯首,郑重一拜。
她生性纯良、善解人意,昔日在山寨之中,未曾因姥姥怜惜便恃宠而骄,反倒与众为善,深得白灵寨群妖喜爱。眼下将去,自然叫妖众不舍,便有小妖泪湿眼角,小声抽泣。
老狼哽道:“傻丫头,白灵寨便是你的家,他日若是想得紧,回来便是!”众妖应和道:“狼头儿说得对!你若想我等了,回来便是!”
那桃花仙却忍不住,且哭且言:“大哥,咱将这女娃留下来可好?她若走了,日后谁来给我兄弟几人招呼蝴蝶呐!”
“唉,本大仙何尝不想?只是这阵法却非你我之力可破!”
“老五没出息的,哭个甚!他日定有再会之期!”
“二哥所言极是!”
说话间,却见那古传送阵光芒大盛,皆知传送在即,忙退在一旁。
奴儿回眸道:“姥姥,奴儿这便去了……”
“哎……”
忽而,异变陡生!
阵法之内,一道金光扫过念奴儿,蓦地里咔咔数响,猛然剧震,隐有自崩之兆!
“奴儿?!——”
姥姥惊呼,众皆大骇。
猛而灵光乍闪,嘭的一声,那传送阵果真崩灭,将众人撂翻在地。
“这是何故?!好端端的阵法,怎就自崩?!”姥姥惊惶失措,“我那丫头怎样了?!”
胡离道:“小狐狸,你且莫急!如今他二人已去,自有机缘,你我却是爱莫能助!当务之急,乃是出这妖墓,再不走可就为时晚矣,你也不想白灵寨葬身此间!”
姥姥回过神来,朝众妖望得片刻,猛地咬牙,率众出墓而去。
却说宠渡与奴儿两人,甫入那传送空间,兀自翻转不已,不知身在何处。见那漆黑之中有光点明灭,周遭尽是雷光,虽有灵光护体,却是惊惧不已。
忽而,虚空震颤,裂出豁口无数,四面八方顿起拖拽之力。
奴儿身子一歪,径往那豁口坠去,猛地自袖中挥出一匹绫缎,叫宠渡攥在手中。
“你可抓紧,切莫松手!”
宠渡亦被另一道豁口拽住,脱身不得,与奴儿分执绫缎两头。奈何两端势均力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二人便这般僵在半空。
又见那绫缎纤薄,自思:“此非长久之计,恐撑不多时,拉她过来方是妥当!”便暗运真元,拽紧绫缎且挽且收;又怕将其扯断,万不敢倾尽全力,唯有徐图之,两人距离只得寸进。
所幸此番传承真经,他不单肉身坚逾玄铁,气血之力亦是大涨,只觉力贯周身用之不竭,将那豁口内散出的拖曳之力尽数消去。过不多时,两人仅有一臂之遥。
宠渡展臂言道:“好丫头且莫慌,把手伸来!”
奴儿攥紧绫缎,单手伸将过去,奈何始终差了些许,两人终不能握到一处。宠渡深吸口气,又挪得半寸,岂料虚空再震猛而溃灭,罡风肆虐利如刀刃。
便听刺啦声响,那绫缎被当中割裂。
“渡哥哥……”
“丫头别怕,我定去寻你……”
两人滑指而过,各自坠入身后豁口之中。
(卷壹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