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前辈是……”
少年见来人相貌普通只是双耳较常人略尖,拱手见礼,心中却未曾少了警觉:“此人是谁,如何知晓我的名字?”
又听对方神秘兮兮地道:“万妖山中,映月湖前。”正自疑惑间,猛见绿气浮动,现出一头狼身来,不由得眉梢一挑,讶道:“狼伯?!”
“正是老夫!”老狼打个哈哈,“不打算请老夫喝上一杯?”
“狼伯这是说哪里话!”宠渡飒然笑道,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做人真累,哪有我这妖身自在!”狼伯嘟囔一句,倒也不虚言客气,与宠渡以木桩为桌席地而坐。
宠渡自储物袋中取出两只酒杯,一一斟满。
二人相识也可说是天意使然。
两月前念奴儿在映月湖中了蛇毒,为宠渡所救,恰逢老狼沿山来寻。
虽说妖人殊途,却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老狼在这小子身上嗅出点族类的气息,颇觉亲切,一问之下方知其婴幼之时曾受狼群哺养,不由得愈发欢喜。正应了那句话: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若说妖人不两立,对狼伯而言,宠渡当是个例外!
“上回你替咱家黑丫头拔毒疗伤救她一命,此次老夫倒也还了你这个人情。”
“此话怎讲?”宠渡一脸疑惑,听狼伯将酒铺之事娓娓道来,也是一番快慰,与老狼举杯共饮。
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那三人修为远高于他,说不得便有狭路相逢之时,他若是暴露了身份,绝无活路,如今被狼伯斩于刃下,也算少了一樁潜在的威胁。
据那三人行径来看,往日里烧杀淫掠是做惯了的,其手下的无辜亡魂不在少数,杀了便杀了,权当为妖为人除此一害。
宠渡心性疏旷,断不会为此类人之死于心有愧。
却是不知,老狼此举,竟让他背了一个天大的黑锅。若是知晓此事,不知二人当作何表情。
“好酒!”狼伯咂了砸嘴,只觉得入口冰清却酒味醇烈,体内妖元勃然流转,之前余留的一丝伤痛随之荡然无存。
“这便是你入金乌派所取之酒吧?老夫倒是有些好奇,以你眼下炼气中境之修为,又如何绕过眼线入得金乌派?”
外人若是听了狼伯这话,只怕得惊掉大牙。坊间皆传宠渡修为至少已至归元境,又岂料他不过是炼气中境的低阶修士!
“说来无他!”宠渡自饮一杯,“想必狼伯也看出晚辈修行根骨实乃下下之资,少不得借用几张‘匿形符’,趁他换班之时潜了进去……”
虽说轻描淡写,却少不了几番曲折。老狼听他有些关节点到即止,却也不深究。
正所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谁没点秘密?纵是兄弟手足,也总有某些话不便言说不是?若见人就兜出自家老底儿,那不叫实在而是蠢!
此子显然并非蠢人,不然他老狼断不会引以为忘年之交。他自问也做不到掏心掏肺,见宠渡不愿多言也不再追问。
幸知这小子手艺极棒,烤肉更是一绝,便指着木桩上的大半只烤鸡将话岔了开去:“你弄的?”
“狼伯这是何意?”宠渡应了一声,见老狼并未动口而是施了个法诀将烤鸡封存起来以免腐坏,颇为不解。
“下山前曾许诺给某人带只烤鸡回去的!”狼伯一脸讪然,甫一见面便要走人家半只烤鸡,自己也觉着这张老脸无处搁放,但想起与奴儿有言在先便也顾不得那许多,用布将烤鸡包好,打了个哈哈,“谁叫只有你小子做的烤鸡那黑丫头才觉着香呢!”
“狼伯说的可是念奴儿?”
“不是那丫头还能是谁!”
“一别两月,奴儿可好?”
“好着哩!”狼伯笑言,却只字不提念奴儿思慕之情,其实这也算老狼一番苦心。
自古以来,不乏妖族幻化为人流连人世,与人族生出几多爱恨情仇,却鲜有善果者。
奴儿与宠渡皆他所喜,虽宠渡不知那丫头的心思,他却不愿二人因此类事情而有何差池。
提到念奴儿,宠渡也有些疑惑。
按说妖族需历雷劫之后方得人形,但念奴儿道行委实不高,只与自家修为相仿佛,更未见她施用幻化之术,为何竟全然一副人样?
若说她不是妖,身上浓烈的妖气又作何解释?
宠渡将心中疑窦道出,不料狼伯也是一脸愁苦:“这妖气并非久居妖寨沾染所致,却是她自小便有,老夫也是不明就里。唯一可确信的是,人族若见了,铁定会视其为妖!这丫头涉世未深,实难叫人放心由她下山!”
“我倒觉得她活得安乐自在,只怕也舍不得离你们而去!”
“未必,我倒见她与你聊得来!”老狼哈哈大笑,见他眉间隐有忧色,便道:“怎的,你师父之事仍没有着落?”
宠渡一脸怅然地摇摇头。
与念奴儿一样,他也不知爹娘是谁,是被师父从狼群里抱出来抚养大的。爹娘唯一留下的东西,便是他脖子上挂着的物件儿。
此物乃是个圆盘,只有鸡子大小,其上镂有两个同等大小的圆孔。
此盘非金非石,没有丝毫灵气波动,跟寻常挂件儿无甚分别,师徒二人琢磨这么些年,也不得要领,只能不了了之。
自己的名字也是师父给起的。儿时因为这样的古怪名字,一度以为身负天命,体内定然封印着强大的妖怪,待时机一到便要将其驯服,拯救苍生于水火;也曾缠着师父给个说法,谁知老头儿盯着小宠渡忽闪的双眼看了半晌双手一摊,道:“名字嘛,随意取的!”
自打学会走路,宠渡便跟在师父屁股后面四处漂泊;待后来稍稍年长便反了过来,师父总跟在他屁股后面,美其名曰“保护老人家”。
一个是当知天命的老头儿,阅尽人世沧桑;一个是无父无母的少年,却多历崎岖坎坷。老少两人相依为命,靠了些低阶法术,一路行来装神弄鬼、扮仙驱妖,除去被人拆穿把戏不得不跑路的时候,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十岁那年,师父传下道法。只是修了大半辈子,老道儿自己也才入了炼气圆满之境,又有多少心得可讲?硬是靠了三寸不烂之舌,将小宠渡唬得一愣一愣,在其幼小的心灵中成功树立起光辉形象。
好练歹练,八年下来也不过在前些日子堪堪入了炼气中境!
好在浪迹天涯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宠渡自小便阅历不凡,心性远逾同侪,常能于危急时刻化险为夷,在人心叵测的修道之路上走得是有惊无险。
如此磕磕绊绊,二人流落至此,在镜湖城中以猎妖为生,也倒卖些灵材异品,日子过得还算将就。
数月前,本已是囊中之物的山妖竟然逃了,老头儿只顾数落宠渡思虑不周却全然不提自己喝酒误事,遭宠渡顶了几句,一气之下便撇下他只身进山。
不料这一去竟音讯全无,连留下来的“命牌”都碎了。
这命牌,乃是道家手段,融有心血与神识,冥冥之中自有灵感,窥其变化可知人吉凶。
最叫人不忍见的情形便是,牌碎人亡!
宠渡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嗜酒如命爱贪便宜却又胆小如鼠一有风吹草动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的老头儿会这般说没便没了!
数月来,他跑遍了镜湖城与背石城,附近几城也去过,商定的联络点也不见有暗号,硬是没有半点消息。
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仍不甘心,只身入万妖山寻了多日,希望能有些蛛丝马迹,却还是一无所获,倒是在映月湖边遇见了奴儿与狼伯。
一晃数月,多番寻觅无果,便只能当那老头儿真的被妖怪吃了。
前不久正好是亡者百日,知他生前嗜酒如命,这才有了入金乌派盗酒之事。那灵酒对道门而言虽是寻常之物,但在俗世凡人乃至一干散修眼中,不啻玉液琼浆。
“老夫也曾代你在山中打探,本无可靠消息,”狼伯沉吟片刻,“不过如今想来,兴许与老夫此次下山所查之事有关!”
宠渡作了一揖,道:“狼伯费心,不知此次下山所为何事?”
老狼将黑风族寻人之事与自己的猜测一一道来,“此次下山便为确认有否散修失踪一事!”
“这倒未曾听说,”宠渡想了想,“不过,镜湖城近日入山的猎妖客似乎比往常回来得少了,或许与此事有干。”
猎妖客过的是刀口舐血的日子,有去无回实属家常便饭,本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事,即便最近回城的猎妖客少了,宠渡也未曾多想,此时听狼伯提起,也觉着蹊跷。
“既如此,说不得要去镜湖城走一遭了!”老狼以手托腮,“你可有打算?”
“按说当与前辈同往,但晚辈修为实在太低,若有异变恐会拖累前辈,且因盗酒之事镜湖城风声太紧,晚辈打算去背石城暂避!”
“如此也好!若是被人看出老夫真身,那你便落了个勾结妖族的罪名,定然雪上加霜,此乃老夫所不忍见!”
狼伯此言,却非嫌宠渡境界低微或成累赘,须知实力强弱并不全然取决于修为高低。
与人斗法之时,自家道行能使出八分,便已极为难得。其他因素,外者如天时、地利、器物,内者如心志、经验、谋略乃至气运,样样不容忽视,甚而能左右生死。
前三者大同小异,而后三者却是各自不同。
是以,同样的天、地、器,在不同人手中使将出来,威力却是千差万别。
狼伯恍然,又叮嘱道:“背石城也是龙蛇混杂之地,你且诸事小心,前些天我才见了一樁杀人夺宝的龌龊事!”便三言两语将刀疤脸之事讲了一遍。
“不知那人是何样貌,晚辈若是不幸遇上了,也好有个提防。”
“那人倒也好认,脸上有条很显眼的刀疤,看这样子似是近几月刚落下的!”言罢,狼伯忖道:“若那厮也罩了一顶纱笠将脸上伤疤遮住,却也如何认得?”便将那个别致的歪嘴葫芦说出来,谁承想宠渡一听勃然色变,起身惊道:
“你说那葫芦上印有一朵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