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渡今生头一遭离脚下的那片土地这么高、这么远。
如水般的絮云在周遭流淌,似乎伸手一捞便可抓上一大把揣在怀里。
放眼四顾,但见烟云浩渺,座座山头以迅雷之势倒飞而去,半炷香的工夫已不知行了几百几千里路。
虽说日晒当头,但姥姥祭出一道光圈,宠渡浑身通泰未觉丝毫炎热,不免心中暗道:“这姥姥道行果然深不可测,只怕已堪比我辈当中的元婴境修士了。”
“不知我何时方能有此等修为,也能如这般逍遥行在天地间!”
忽而远方山间现出一团耀眼粉色,到得近处却是偌大一片桃林。
山风过处,粉浪滔滔,目力所及,渺无边际。
“好桃林!”宠渡脱口赞道,略微盘算,便有不解:“桃花开在暖春时节,我被掳去黑风族正当炎夏,按时日算来此间怎会有桃花盛开?难不成我在山中已过了大半载?”
将心中疑惑说出,却听姥姥言道:“切莫小瞧了这片桃林!相传距今五万年前,半截桃枝自天外飞来落在山中,由此生发出眼前这方圆数千里的桃木。”
又道:“皆言那半截桃枝来自仙界,三千年开花、三千年结果、三千年果熟。寻常人吃上一口管叫他身轻体健、没病没灾,如你我这般修习之人吃了自然道行大进,省却数百年苦修!”
“果然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宠渡心中震动不已,半截枝桠便能生发出如此广袤的桃林,且一颗小小的桃子竟有如此功用,仙界到底是何等地方?
“敢问姥姥,这林中桃树可曾结果?”
“这倒未有听闻。这桃林有如此长势,已是近万年之功,岂有那般容易结果!姥姥我开启灵智之前,此间桃树便已花开常在,四时不败!别说现已入秋,便是你寒冬腊月来此,也能见着似锦桃花。”
“仙界又是何所在?”
“你小子倒是问题多得紧,”白狐笑道,“姥姥我修习千载,亦未见有人化神飞升,如何得知其中究竟?”
“化神?!”宠渡心头震动。
他入道至今,所知境界最高也不过元婴境,几时听过“化神”二字?想那元婴境修士便已然手段通天,化神之后又当如何?岂非比肩天外飞仙?又问了几句,姥姥皆是知无不言。
奴儿立身在侧,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却正暗自伤感:“过了这桃花山,渡哥哥便要走了,也不知何时能再相逢……”
她心间愁肠百结,只愿脚下的云团能稍稍慢上几分,身旁两人一席话竟是半句也未听在心上。忽听闻姥姥在唤自己,这才恍然应了一声。
“你这丫头,怎魂不守舍的?”姥姥微嗔。
“回姥姥,奴儿无碍,只是有些头晕。”
“正好在此歇歇,便与这人族小子分道扬镳吧!”
三人落在一座山头,方才那片桃林已遥不可见。
宠渡自储物袋中掏出个包裹递了过去,“我给你准备了一点小东西!”
那包裹盖以树叶、细藤捆扎,念奴儿柔细的鼻孔翕动着,忽而叫道:“烤鸡?!”
宠渡点点头,念奴儿生怕被人抢了去一般,忙不迭地接在手中掂了掂,满脸笑意。
“谁叫只有你小子做的烤鸡那黑丫头才觉着香呢!”
宠渡记得狼伯是这样说的。
如今狼伯下落不明,那之前被老狼收走的大半只烤鸡想来也未曾送到这丫头手中。昨晚在奴儿睡着之后,他入山捉了一只肥鸡连夜烤了,用树叶裹好,原本也是打算临别之时给她的。
“放了一宿,味儿可没那么正宗了!”
“只要是渡哥哥烤的,都好吃!”
奴儿双眼眯成弯月,铆劲儿点头,似乎此行再无遗憾。
“渡哥哥稍等,奴儿有一册书卷,想来渡哥哥他日定然用得上!”
宠渡接过展开来看,其内简笔勾图配以娟秀的蝇头小楷,尽是诸多阵法精要。
“渡哥哥,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会。奴儿平日研习阵法,偶有心得便记在这卷中,今日便送与渡哥哥吧!”
“我若拿了去,你可咋办?”
“都藏在这里呢,”奴儿微笑着拍了拍脑袋,“奴儿回去再做一本便是了!”
又掏出一颗青色珠子,道:“这珠子上,奴儿刻有一个传送阵法,是姥姥帮着炼成的!他日若是有难,不妨催动此珠,渡哥哥便可来我白灵寨中啦!不过切记,这传送珠只能用一次!”
宠渡心间淌过一股暖流。
这世上除了自己那个死鬼师父,再没有第二个人待自己这般好了!
且那本阵法精要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奴儿的尽心尽力,只怕早已准备多时有意送与自己。
宠渡眼下确实甚么都缺,也不虚言推脱,一并收下,道:“那我这便出山去了!”
“此去背石城尚有时日,渡哥哥一路珍重!”
“你也多保重!”宠渡见她眼泛泪光,只道离别伤感乃是常理,却未曾想到男女之情,终究是于心不忍,安慰道:“你放心随姥姥回山吧,他日自然是有机会再见的!”躬身作揖拜别姥姥,隐入山林去了。
唔嘛幽幽飞在他身后,回头望了望奴儿,竟也有几分不舍;猛见在她身后的姥姥,便如遭针刺般浑身一个激灵,也灰溜溜地跟着去了。
奴儿翘首目送,直至林间再见不到一人一兽的身影,仍旧木然地挥着手。
姥姥道:“你倒是大方得紧,将传送珠也送了出去……可别忘了,他是人,你可满身妖气!”
念奴儿鼻间一酸,不由的将手中吊着烤鸡的细藤又攥紧了几分。
她何尝不知妖人相恋,多是苦果?
但她所求不多,只要能见他片刻说上几句便已心满意足。
“这小子的手艺当真这么好?你素来不沾荤腥,怎的也吃起烤鸡来!”姥姥不忍见她如此,岔开话题。
“渡哥哥烤出来的山鸡就是香!”奴儿将烤鸡提在鼻间闻了闻,一脸傲然,“说起来,奴儿要多谢姥姥,这烤鸡自然也有姥姥一份!”
“哦?为何谢我?”
“奴儿知道,姥姥愿给渡哥哥讲那么多事,全因奴儿,就算代渡哥哥谢谢姥姥吧!”
“你这丫头,倒是会替外人着想,这烤鸡姥姥可不稀罕!”
白狐话间打趣,心中却暗叹:“这丫头心心念念都是那小子,当真是冤孽!待此间事了,定要想个法子了断这桩孽缘,切莫叫她步我后尘!”
姥姥带着奴儿驾云回到白灵寨。
甫一入寨,守寨的小妖便禀道:“姥姥您可算回来了,狼头儿归山多日,只是……”
姥姥与奴儿由花豹领着进了石洞。
狼伯躺在石台上,右眼有一道狭长的伤疤,形容枯槁,妖力散乱,全然一副伤重未愈的模样。
奴儿颤着双手推了推,哽道:“狼伯?狼伯?”
“丫头,姥姥,你们回来啦……”闻听有声,老狼左眼半睁,挣扎着要起身却被姥姥一把按住。
“躺着说便是了,不可妄动!”
“狼伯!你的眼睛怎么啦?!”奴儿双目含泪。
“傻丫头,狼伯现在成了独眼狼咯!”
“何人所为?”姥姥冷冷道,眼中却似要喷出火来。
“属下也认不得那人。”狼伯将来龙去脉一一道出。
原来那日与宠渡辞别后,他便只身入了镜湖城,查访无果之下又去了左近几座城镇,终叫他摸到一些蛛丝马迹,打探出“玄阴.门”的存在。却不想被人察觉,数合之下便被重伤,亏得使用秘法,方才得脱。
“你竟也查到了玄阴.门?”
“此话怎讲?”狼伯见姥姥与奴儿一脸惊讶,心中颇为疑惑。听奴儿将路遇宠渡之事说来,苦笑道:“那小子果然与老夫投缘,同样这般命途多舛!”
“究竟是何人,竟能让你重伤如此?”
“是个独臂的中年汉子,修为在我之上,当真好生厉害,定是玄阴.门的一流高手!虽也被属下使用秘法遁走前伤着,不过想来无碍!”
“那人真是可恨!”奴儿愤然道。
“对对,”狼伯咳了两声笑道,“自然比不上你家渡哥哥好咯!”
“都伤成这样了,狼伯还拿奴儿说笑!”
“奴儿休得胡闹!你狼伯伤了元气,需好生静养,切莫搅扰,回头你去白狐洞取一粒‘九转真灵丹’与狼伯服下!”
昔年姥姥曾在一处秘境内得到上古烛龙内丹,后以之为引,采九天甘露,耗费百余年搜罗了九十九味当世罕有的奇花异草,又花了九九八十一天方炼成这味“九转真灵丹”,一炉也才九颗,端的是疗伤圣药,便是身体无恙时吃了也能增进近百年道行。
在场之人均知这丹药了得,那花豹猛听“九转真灵丹”,一对豹耳登时便立了起来,暗道:“乖乖,狼头儿这回算是因祸得福了!”
“由此看来,那玄阴.门也是实力非凡。花豹,你且将此事告知众位头领,以后若见了那独臂道人,定要万分小心!”
花豹应了一声便出得石洞,自顾传话去了。
众妖却是不知,那打伤狼伯之人却非玄阴.门中的寻常弟子,乃是门主牟临川!
那日诱捕散修之事本是数城同时并举,背石城事了之后,他便要去往黑风族,不想临行前得知有一城中弟子出了纰漏,连忙赶去,正巧碰上狼伯,二人不由分说便一通好斗。
狼伯道行堪比玄丹中境,但那牟临川已然是元婴境修为,仗着修为高出一大截,数合之内便将狼伯打成重伤,却没料到老狼不惜自损元气施展妖族秘法遁去。
牟临川也为狼伯秘法所伤,待其赶至黑风族,已然是数月之后,宠渡早已逃出万妖山!
“牟门主一别数月,音讯全无,本王还以为与贵派再无缘联手了!”听牟临川叙说来龙去脉,蝠王皮笑肉不笑,“若本王没猜错,牟门主遇见的正是白灵寨的那只灰狼!”
“又是白灵寨,看来你我筹谋之事已叫他们有所警觉!”
“这是迟早之事,无需在意,祖爷若能破印出来,无论白灵寨还是净妖宗,不过是随意碾压的蝼蚁!”蝠王双眼眯成了一道缝,“倒是有一事,叫本王不甚明白,还望牟门主赐教。”
“蝠王请说!”
“那灰狼道行如何,本王再清楚不过,便是被其所伤,对牟门主而言也无大碍,又怎会数月音讯全无?莫非牟门主暗里还有其他打算不成?”
“好个多疑的蝙蝠精!若不说个明白,只怕联手之事便当真告吹了,还如何将我那师弟从净妖宗宗主的位子上扯下来?”牟临川心知蝠王有了疑虑,无奈叹道:“不怕蝠王笑话,牟某在那妖狼手上不过受了些皮外伤,半月便养好了,怎知又遇上了其他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