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与飞僵斗罢,宠渡回枯荣洞来,问鬼老讨了宗袍。自知有遗祸,当然要攒劲,欲炼鬼气,径出宗门,直奔鬼域。
因先蛮之体,本自克星,贸然散出,只会惊动老怪。宠渡唯有暗运真经,依旧化作灵气与念力,分养真湖与识海。少却阵法隔绝,鬼域阴气无尽。他敞开来炼,搅起气旋,宛如长鲸吸水,吸得不要太爽。
宗内弟子,见那漩涡,无不惊诧,皆道:“此是何人?好大阵仗!”“似是鬼先生的丹童,叫啥名来着?”“其名杜仲!真乃狂人耶!”
想冥宗立派数万载,自有底蕴,前如鬼武画符、招魂、驭鬼,后如那炼尸、飞僵,尚有诸多未知法门,极尽玄异,不容小觑。
而今,既拜在他门下,宠渡当然想学。不过,使彼道术,需以鬼气为引。依他之意,待至第二真湖满,速开第三湖,以纳冥气,好使鬼术。
本来嘛,入宗实非真心,炼气方是初衷。他早出晚归,有时几日不回,只舍命修炼,于宗内之事,全然不顾。闻听此事者,皆以为疯狂。
要论道行,宠渡本过中境,虽不至上境,却也离之不远。这般炼有月余,再难敛气丝毫,晓得湖满,乃升境之兆,急欲开第三湖。只因怕飞僵偷袭,魂不守舍,试有几回,到底不成。
宠渡无奈,想一想:“不论升境、破境,讲究个心平气和。这般急功近利、心有旁骛,焉可功成?!”索性回枯荣洞,静待契机。
话说他炼此数十日,宗内弟子早见怪不怪,每见鬼气翻腾,料是宠渡,皆笑言:“那厮又发狂耶!”而今,接连几天不见气旋,俱以为奇,议道:“怎不见那厮?莫非出啥岔子?”“人非钢铁,总有歇的时候耶。”“你别说,不见他炼,我还真不习惯。”
一时各有猜测,引为谈资。宠渡当然不知,整日在洞中,不是煮茶温酒,便是陪鬼丘生炼丹下棋,不想修为之事。
鬼老笑曰:“你入宗已有时日,有些事,当说与你晓得。”自冥宗起源谈起,直讲到宗内布置,也说些自家故事,洋洋洒洒。一老一少,有问有答,茶香氤氲,其乐也融融。
想任何宗派、任何老怪,抛开所谓正邪不论,哪一个,不是筚路蓝缕、历尽艰辛,方得今日辉煌?或波澜壮阔,或千难万险,或可歌可泣,或云波诡谲,总是别样精彩,解宠渡不少疑惑。
便说那婆罗树种。鬼气这等阴冥之属,自见不得日光。据说开派之初,老祖为免鬼气蒸发,自地府采来树种,种有百颗,活九十九,经数万载风雨,长成眼下模样。
诚如所料,其布列方位,确为阵法。立派至今,此树阵只动过一回,其因不明。
余下那颗树种,叫鬼老自地里挖来,拿与丹夫子作赌。本是死种,若非菩提生机,哪里养得活?
闲话休题,宠渡所讶异的,乃是两位老祖。若传闻不假,试问二人是何道行,竟能往返九幽?!鬼仙咩?抑或说……两人本就来自阴司?!鬼吏咩?牛头马面耶?黑白无常耶?
此且不论,另说那鬼门关。亦如宠渡所想,非比寻常,乃是传送门。打此门过,入不得冥宗,反至“十八层地狱”,内设禁制、封印与杀阵诸般,各有利害。鬼老有言,“化神人仙进了,亦未必全身而退。”易想其可怖。
布下这等障眼法,只为护宗之故。真要入宗,非得如当日鬼老那般,取骷髅灯笼,进婆罗树洞。
但那门上挂满灯笼,能用的只一个,方位不定,一日一换,唯玉简可辨。若随意乱取,立被卷入鬼门关内,有死无生。
另说鬼丘生。他本自散修,无拘无束。鬼域内阴气汇聚,他又修的鬼道,自不会错过。宗主玄冥,也中意其丹技,故此引为客卿。
奈何到底是散修的命,鬼老逍遥惯了,不喜宗门教条,常与玄冥生隙。百余年下来,二人关系,很是微妙。
却说鬼丘生一一道来,宠渡眼界大开,且听且叹。末了,想起昔日鬼武催发符纹,道行暴增,也想刻符,寻机问:“有弟子身刻鬼符,不知何意?”鬼老道:“此乃本宗秘术,你若想鬼画符,得去枉死城,寻那神婆。个中滋味,自己体会。”
又想起飞僵来,宠渡再问:“先生可见过鬼祟?”鬼老讶道:“问他作甚?”宠渡道:“久闻三鬼盛名,我知鬼武身死,早前已见鬼文,只不识鬼祟。且我问过门下师兄,都说但闻其名,不见其人。故此好奇。”
鬼老道:“我亦未见过,只晓得他喜炼尸。小鬼当心耶,说不得便被捉去炼了。”宠渡心下疑道:“那驭尸之人,莫非便是鬼祟?”谢过鬼老,仍旧闲聊,不题。
话说这日倚洞小酌,山高崖陡,宠渡见那山下弟子,来来往往,渺渺若蚁,念天地之悠悠,忽生感慨。
“想此冥宗,被斥为邪派,与彼所谓正道,有何差别?皆不过沧海一粟,汲汲营营,只因利益不同,乃有歧见纠葛,始生因果报应。
“但我辈逆天而行,只望仙福永享、寿与天齐,说到底,所求有何不同耶?大抵见不得别人好,总是先想自己,不尽如奴儿那般,老为他人着想。
“就说境界,根资有高低,气运分好坏,总有人走在前面。修行,本是点滴的功夫,雨滴石穿,水到渠成,实非一蹴而就,到底急不得。唯一步一个脚印,整踏实喽,该来的,自然回来,推也推不掉。”
时有诸多遐思,心中静无波澜,宠渡浅笑,“契机至矣!”当下盘坐入定,心神沉入真湖。灵元澎湃间,凝有蛮体妙相。
犹记开第二湖时,曾化老者臂膀,持斧破壁。今番再来,那斧意会否再现?宠渡吃不准,就怕如此,惊了老怪,反为不美。故此蛮身,非是龙首老者,乃是他自个儿。
有上回的经验在,自是成竹在胸。心随意动,妙相飞在虚空,抡拳砸那光壁,打得体内隆隆有声,响如闷雷。到底不比板斧之力,宠渡从晌午坐到傍晚,不知砸下多少拳头,始见丝丝缝隙游走,宛似蛛网。
宠渡暗喜,“这便好办了哇!”望那缝隙,竭尽全力打一拳,又快又猛,噗噗声中,似要撕裂空气,破开虚空。但听有道裂响,光壁轰然碎裂。
第三湖,开!
宠渡仍不止歇,一鼓作气,尽启脉窍。半空之中,现个老大气旋,霎时鬼气翻滚,聚作云雾,漫卷来至。
早有冥宗弟子,见此异况,只惊得瞠目结舌,争相论道:“好吓人的架势!可是何人破境耶?”“看那方位,乃枯荣洞,莫非……是那杜仲?!”“没准儿真是!几日没动静,我还以为丫翘辫子了!”
山中各洞府里,也前后跳出好些人来,惊哇哇怒骂,所言大同小异,“爷爷炼得正好,谁把鬼气抢去耶?!”晃见天上乌云,也自震骇,望空直叹:“他大爷的!我说怎突然没气了,原是此故!”只因阵仗太大,半晌看呆,反忘了发火。
且说冥气性寒,入体后,阴冷刺骨。以前有真经炼化,宠渡不觉如何,而今为使鬼术,要用第三湖盛敛阴气,始知此间滋味,那叫一个透心凉、魂飞扬。
宠渡如坠冰窟,冻得直哆嗦,哪里顾得别人言语。且阴寒之外,气蕴戾性与怨念,专蚀人神志,未敢大意分神。幸有真经护体,守得灵台清明,不受其扰。
想冥宗弟子,初习鬼道,概莫如此。宠渡晓得此节,咬牙强撑,小意敛气,不敢吸得太猛。过有一炷香,习惯了,阴寒骤减,这才肆意狂吸,将鬼气尽数化作鬼元,储于真湖。
山下弟子,品评半晌,忽觉眼清目明,周遭蓝焰炫目,从未有过。争相感应,怎料无有半分鬼气!立时哗然,或摆头,或叹气,又骂又赞:“我说怎亮堂许多,原是少了冥气障眼!”“奶奶个腿儿!他肚里可装着海耶?怎把冥气都吞了?!”“猖狂!实在猖狂!”
却说玄冥老鬼,本自端坐骑尸台,甫察有异,早散神识暗窥,看罢始末,喜见门中收了个人才,要与他个名声,将头象显在半空。
此象百丈大小,五官易辨,远近可见。众弟子正议着,见象即止,作揖恭声,齐称“冥主”。
玄冥阴笑言曰:“前有鬼武早逝,殊为怏怏。不意天佑我宗,降此奇才,实乃大幸。是故,本座特赐其名,曰‘鬼狂’,以全三鬼之数。望尔等以此自勉,勤加修持,他日耀我宗威!”
其声隆隆,无人不闻,“鬼狂”之名,就此传遍。羡慕者说:“就运气了这厮!入宗才多久,便位列三鬼!”感佩者言:“有此根资,当得此名。”不服者道:“冥主容禀!三鬼尊号,能者得之。所谓雷声大,雨点小,这杜仲阵仗是大,有无真本事,却是未知。就此封号,焉能服众?”
话音未落,猛听山上起声呼喝:“谁人不服,与我来战!”
宠渡敛气已毕,甫入归元上境,心绪大悦,暗运玄功,声动四野,震得场间鸦雀无声。那不服的说:“好狂徒!怎敢大声舞气,不怕惊扰冥主?”
宠渡心想:“我杀鬼武,就该狂,越狂越好,越不招人怀疑。”笑曰:“小儿见识!我若是颗鼠胆,岂不枉费‘鬼狂’之名?!”
一言激起众怒,数十人争相搦战:“莫耍嘴皮子,可敢下来,与我等见个高低?”宠渡道:“打便打,几时怕过尔等!”声儿未落,走个遁地术,早下山来。
对面不察,本自望着枯荣洞,倏忽不见人影,回神却见他已在身前,俱是惊悚,见了鬼似的,齐齐后跳。
宠渡道:“尔等损样!还未开打,退个甚?”当首之人道:“障眼左道,休要得意。我众你寡,你不占优。怎个斗法,由你来定。”宠渡笑道:“我有急事待办,车轮战太耽搁,尔等……同上,亦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