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首阳宗内,八十一道子烙有玉简命牌,供于石室,差专人看护,人在简在、人亡简碎。朱费一死,命牌即碎,首阳宗自有灵感。
他门下有神算子梅易,乃化神人仙,善演天机,正端坐琉璃宝台,忽而心血来潮,忙掐指疾算。
只因咒力遮去宠渡天机,梅易仅算出大概,并不真切,大惊之下,晓得有祸事。又算朱费,知其身死,殊为恨恨,“何方狂徒,敢惹到本宗头上?!”
恰有弟子报入洞来:“道子朱费,命牌破碎。”梅易道:“我已晓得。”即命:“你速去第一峰,将敲山道人请来。”弟子得令,望第一峰来,禀明详细。谢顶不敢怠慢,随入洞中,见梅易,问:“婆婆急召,不知何事?”
梅易道:“我且问你,此行回山,可见过道子朱费?”谢顶应曰:“我经墟海地界,适逢封榜大典,见道子位列第四,故此观礼。”梅易道:“而今道子身殒,不知何故,你可有眉目?”
谢顶大惊,与她讲明始末。梅易遣退众人,步下宝台,望墟海来,先后访过五派,在昊然宗道众口中得了消息,“那小贼被一毒蜻蜓救走,我等亦不知其下落,当真可恨!”
“怎有化神人物插手此事?却不知是何方道友?”梅易也自纳闷,压下不究,径入墟海。寻过半晌,找到龙盘山,正见山君模样,怒道:“杀我道子,也有你等一份!猖狂至斯,该我替天行道!”
梅易将空间之力使来,挪走山底,霎时海浪滚滚,水漫诸山。只可叹众妖不及反应,遭此横祸,一夕族灭。那梅婆子正深入墟海,叵耐遇着禺鸟与烛九阴,与仨怪斗有数百回合,各有所伤,料不能胜,险险脱身,遁走山门。不题。
话说宠渡不知此事详细,却不难猜得,多半是首阳宗日怪。强压恨意,借避水珠潜在深海,见那山岩下着的、石缝里卡着的,尽是小妖尸首,过此半月,早泡胀发烂,惨不忍睹。
“此祸皆因我起,岂可叫你们在此喂了鱼虾?!”宠渡捞尽尸身,总有两百来具,悉数埋在一线天下。另用碎灵剑,在山岩上刻了六字,“龙盘众妖之墓”,拜过三拜,祭了几口酒。
尸首当中,未见山君与狮象王。只望二王侥幸得脱,却也难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宠渡一时黯然,指天呼曰:“首阳宗!小爷与你势不两立!”
如此耗有七八日,只此一耽搁,那臂上灰线,已延至胸膛,只怕丹毒将发。宠渡大感郁郁,“而今之计,只回坊市,寻丹药暂压此毒。”驭起獒夫人,出海而去。
且言封榜大典之后,道众识得獒夫人,宠渡不敢招摇,要入坊市,走传送阵更为保险。就落在望海峰,贴好人皮面具,将狗子纳在袋中。这面具自是清羽所留,以备他不时之需,而今正当其用。
这望海峰,本是中转之地,入海的猎妖客,多会在此暂歇,但见人来人往、船出船归,别有热闹。
宠渡虽常打此峰过,但不是在船上远望,就是驭狗子飞过,却未曾似眼下这般,领略山中风光。见了些花红柳绿,听了些莺歌燕语,只因丹毒在身,不敢多做流连,一路无话,去趟灵材铺,盘了点货。经传送阵,来到坊市边界。
宠渡早知身后坠着尾巴,特将人引到山间,见四下无人,转身笑问:“不知哪路道兄,何以跟某人至此?”
林中没有响应,只有柄鬼头戟,化作乌光射来,端的是快。宠渡脚尖轻点,望后疾退,与鬼头戟只隔尺许,挥袖裹住戟尖,调转戟身,抬脚狠踢在钢柄之上。
呼呼声响,鬼头戟倒射而回,被人牢牢攥在手中。来人青面龅牙、身形魁梧,当真好丑匹夫!望宠渡道:“此等玄虚,怎瞒得过我?速将面具摘来,武爷爷晓得你是谁!”
宠渡纳罕道:“鬼武这厮怎识破我?”不曾取下面具,笑言:“你我素未谋面,道兄可是认错耶?”
鬼武大笑,“岂会错?宠渡!瞅你走路那熊样,就是化作灰儿,爷爷也认得。你才归元中境,差我两截,打不过我。速将通元增灵丹交来,兴许留你个全尸!”
宠渡道:“不巧,小爷早吃了。”鬼武恼道:“那便吃你肉、喝你血!受死!”催开阔步,提扶幽鬼戟来取。
好丑夫!只见他奔至丈外,跃在半空,抡戟猛砸。宠渡取歪嘴葫芦,架住鬼戟。一个状似蛮牛望下压,一个身如磐石向上顶,半晌无奈,僵在那厢。
鬼武低喝,借力荡开,扭身踢出一脚,撞在宠渡拳头上,反被弹回,惊道:“比爷爷力气还大?!”欺近身前,使开鬼戟。叵耐林木紧密,鬼戟又长,地方太小,竟是展不开手。
想一个葫芦能有多大?不受场子所限,宠渡自是得心应手,运起遁影诀,左突右闪,把对面打出一身汗来。
鬼武战了数合,跳出圈子,到林外空地,大叫曰:“小贼!你欺我兵器长,不好发力。有种出来,决个生死。”宠渡笑言:“此乃你自寻死路,怪不得小爷!”鬼武道:“休要多言,出来便知爷爷鬼戟的厉害!”
宠渡将身一扭,落入地里。鬼武不见人,骇道:“这是何神通?!”正自惊疑,不察宠渡遁在身后,脚脖子挨了一葫芦。他刚转身,宠渡又遁在后面,跳出土来,又望他后背敲了两下。
鬼武被打得鬼起火,怒曰:“欺负爷爷没有宝贝!”取根乌黑铁链,小指粗细,抖手就甩,没套着宠渡,只缠住了葫芦。宠渡顿觉阴气侵体,没来由发抖,压都压不住,手一松,葫芦已被扯了过去,急道:“还我葫芦!”
鬼武想一想:“他既紧张这葫芦,又当兵器使,当有玄妙之处。”纳在袋中,容后细看。
宠渡道:“你这匹夫!非逼我下杀手不可?”鬼武大笑曰:“凭你这道行,杀得了你武爷爷?笑话!有何手段,尽管使来!”
宠渡拍出百柄短剑,盘旋于顶,发足疾冲。且跑且发,短剑首尾相接,似条剑龙,直捣对面。
鬼武运足真元,转起鬼戟,就望前猛挺,抵在剑龙上,叮叮当当一通响,顿将剑龙搅得四分五裂。
鬼武哂笑道:“雕虫小技!爷爷倒要问问,那魂榜第一,你是如何得来的?!”宠渡不受他的激将,暗将真元外放,附着于剑,并指连挥,短剑自四面八方,来回穿刺。
那匹夫确非易与之辈,早察有异。在这空地上,不似林中那般碍手碍脚,鬼武尽显本事,将鬼戟舞开来,带起的劲风,围作风墙,将短剑尽数震碎。不防宠渡化开金符,有块金砖闪进风墙来,打在后颈上,只打得五迷三道,扭身拖戟倒走。
宠渡暗惊:“这厮果然皮糙肉厚,吃了三葫芦,挨块金砖,竟还立着!”早欺近前来,手握碎灵剑,在肩上戳了一剑,登时血流如注。
正要再刺胸口,鬼武吃痛醒转,急忙忙杀个回马枪,——叮!,有声轻微脆响,正正抵在剑尖上,顿有圈圈灵元,散荡四周。
“小贼一时得手,休得猖狂!看吾勾魂索!”鬼武再不敢轻敌,甩起铁链,将碎灵剑也卷了去,大笑道:“道行不高,宝贝不少!杀了你,权当是来送宝的!”宠渡道:“彼此、彼此!”
鬼武催开一道黑符,暗里却将真元灌入扶幽鬼戟当中。就说那黑符,化出七个鬼影来,丈许大小,霎时黑风肆虐,鬼气森森。
宠渡无有所惧,运起驭灵功,放三道龙象,破了鬼影。早有鬼武奔来,挥戟望腰上打。宠剑掩一剑,荡开鬼戟,不防其上鬼头双眼乍亮,口中射一篷黑光。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宠渡未料此招,奈何隔得太近,没躲开,打在腹下,登时剧痛。
喜见暗袭得手,鬼武掠在远处,嗬哈笑曰:“我这‘鬼水箭’滋味儿如何?不急、不急!等你真元冻结,那才好耍嘞。”
宠渡炼就肉身,等闲不可破,不怕硬来,却怕软招。那鬼水箭说也奇怪,不曾打穿他的肉身,反渗进体内,化进真湖里。宠渡顿觉遍体生寒,内视惊觉,第二真湖早已冻结成冰!
鬼武见他直打哆嗦,料是鬼水箭起效,跃至前来,提戟刺他心口,哪里晓得他肉身的厉害?“锵”的一声响,愣没刺进去,鬼戟尖儿都歪了,反震得手麻。
正自惊骇,宠渡换用第一真湖,灵息瞬变,全无中箭模样。鬼武喝道:“好贼子!既无事,何以作态诓我?!”
机不可失,宠渡才不会应他,将龙象聚在手臂,望他胸口,攒拳就打。只几息,打有十一拳,打得鬼武倒栽葱,砸在地上,吐血不止。
宠渡反而大惊,“怎未将这厮打死?”十一拳呐!十一道龙象呐!纵是这厮皮糙肉厚,岂会如此耐打?
鬼武似疯了般,狂笑道:“好手段!可惜没打死爷爷,想不通?是也不是?”猛扯去碎衣,露出上身。
但见圈圈怪异鬼纹,似个漩涡,起在脐下三寸,遍布周身。胸口处,贴有道符箓,已是废纸一张。
鬼武道:“若非此符,爷爷可就栽在你手!没想到你竟修有炼体之法,今日定要拿你,送与鬼祟,也算爷爷的造化!”
宠渡道:“少吹牛皮!你再无符纸庇佑,非是我一拳之敌!”鬼武冷笑曰:“小贼确有几分本事,若换做旁人,早是你胜。可惜!今日遇见你武爷爷,便是耗子遇到猫,碰上了克星,岂能叫你走脱?!”
鬼武收起鬼戟,掐了法诀,口中念念有词,林中有阵阵低吟,似是万鬼低语,大是诡异,听来令人不寒而栗。
鬼武笑道:“能逼我使出保命绝招儿来,小贼死亦无憾矣!”宠渡虽不知详细,却也料得是大招,哪里容他发功,早冲将过去。
但……仍晚了半拍!
便见那鬼纹渐自扭曲,愈转愈疾、愈转愈小,聚在泥丸宫处,没入体内。鬼武灵息大变,身上爆起团团黑雾,化作修罗面孔,将他裹在里面,似鬼似魅。
宠渡蹙眉骇道:“玄丹境?!”